圣佳艺文志 | 雅兴之中 焚香为最——浅谈明清香之二三事:焚香

文摘选自《圣佳艺文志NO.18》

北宋丁谓《丁香传》云：“香之为用，从上古矣”焚香。中国香文化，渊源甚早。先民手执燃木，以施柴祭，此迹于殷商甲骨中可寻也；艾爇及酿制郁鬯（香酒）亦有文献记载。萌芽起，兼具祭祀和生活用香双重意义。

师父微信:  sanqingge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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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梦丹

我国古代香文化历经三个发展高峰，一步步紧推中国香文化内涵的发展与外延焚香。汉代丝绸之路开通后，域外香料得以输入中原，香品种类繁多，以香养性流行于上层贵族中，用香成为宫廷礼仪的一部分，当时最负盛名的香器要数博山炉；时至唐宋，香事繁盛，上至宫廷，下至民间，用香日盛。宋代海上贸易的繁荣更带动了中国与海外香料之间的交流，金银香器则为当时增光溢彩；中国香文化发展的第三个高峰则在明清，除了延续宋元香文化的繁荣，明清时期社会的用香风气更为浓厚，香品成型技术有较大的发展，香具种类繁多，雕饰精美。香器或仿古或创新，百花齐放，异彩纷呈。今笔者欲借现存文献、出土古物、市场藏珍一探明清之香风。

清 青白玉雕 高士楼阁香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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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一度实行“海禁”，严格限制民间贸易，不过即便如此，据文献记载，当时的海外香药仍能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内地，足以说明香已渗透入贵族及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中焚香。比如永乐宣德年间，郑和率领庞大船队下西洋，沿途换回许多香药；明中期以后，葡萄牙商人亦成为香药进口的一大渠道。据史料记载，葡萄牙马六甲总督首次派到广东的商船即载有大量香药并获利颇丰。葡萄牙商船以葡侵占的满剌加为依托，频繁往来于澳门及南洋群岛、马拉半岛、印度洋沿岸港口之间，向中国运入了大量的胡椒、檀香、乳香、丁香、沉香、苏合香油、肉豆蔻等物；嘉靖年间，皇帝热衷名香，专门重金悬赏，四处网搜龙涎香，天子既如此，以下皆效仿，爱香品香之风盛极一时。

除国外输入，国内香料种植更是风靡一时，香料大多产于热带地区，因此两广、海南为主产区，如白木香，即土沉香，因在东莞大量种植而又称“莞香”焚香。明清时，东莞寮步的“香市”与广州的花市、罗浮的药市、合浦(今广西)的珠市并称“东粤四市”。明代京师还诞生了许多知名“香家”，深受文人雅士追捧。如“龙楼香”“芙蓉香”“万寿香”等。此香风不仅盛行于京师，更受南方地区百姓喜爱。

清 竹雕 西厢故事香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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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中后期文人把香视为名士生活的一种重要标志，以焚香为雅，香药香方、香具、薰香品香等，皆颇为考究焚香。名香“龙楼”即为沉香、檀香、甘松、藿香等二十余味香药杂糅而成。正如《溉堂文集·埘斋记》：“时之名士，所谓贫而必焚香，必啜茗”。除焚香之雅，香之研究更为严谨，明清香学丰富，著述众多。其中首屈一指当属周嘉胄的《香乘》，汇集与香相关的多种史料，广涉香药、香具、香方、香文等内容。医书《普济方》《本草纲目》对香药和香也多有记载，用以祛秽、安神、防疫等功效。不同香药辅之则有不同治病功能，如烧麝香以辟疫；烧沉香、檀香以治瘟疮；蒸茱萸枕之或浴头以治头痛等。

清雍正 镂空苍龙教子手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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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雍正 镂空苍龙教子手炉（盖）

香品以最基础分类—形态特征划分，可分为固态香品和液态香品，固态香品如线香、签香、盘香、塔香、印香、香锥、香丸、香粉等焚香。液态香品可见精油、香膏、香水等。不同香品辅以不同香器，极具雅致。香文化的日益繁盛必然带动香器的发展，香器兼具实用与审美的功能，既便利用香，亦可增添风雅，实为妙物。明清时期，香器品类齐全，尤其是宫廷，喜制精良香具，香炉、香盒、香瓶、香几等一应俱全。除延续使用前代香具，明清时期还新流行香筒、卧炉、香插等。以下择明清时期主要香器简单分述。

炉指“贮火之器”，香炉可释为承纳、熏烧香的器具焚香。明清香炉形制大多小巧，以无盖或简易炉盖铜制炉较多，或仿古或创新，种类繁多。

从功能角度划分，可见卧炉、香筒、香插，此类适于燃烧线香焚香。卧炉多为狭长型，造型多样，有盖或无盖。香筒，亦称香笼，多为圆筒形，常直立使用，可纳于怀袖或衣被中，炉壁镂空以通气散香，筒内设有安插线香的插座。为适应不同粗细、长度线香，清代还出现了香插，插孔大小、数量有多种样式。

明清 雕漆香盒一组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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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之前用香，大多借助炭火熏烧香品，炉具也多以“熏烧”功能为主焚香。明清时期仍有延续，香器可见熏球、手炉、熏笼等。熏球，又名被中香炉，多为银、铜等金属所制，球壁镂空，球内依次套三层小环，以转轴为心，内层悬挂焚香的小钵盂。无论熏球如何转动，钵盂始终保持水平，可设提链悬挂，也可设底座平放。手炉主要用以取暖，精致小巧，炉盖镂空，盛行于明清。熏笼是在香炉的基础上加“笼”形器物，用来熏大件衣物，如衣裳、被褥等，亦可用于取暖。明末嘉兴张鸣歧即以制铜手炉著称，其炉铜质匀净,花纹工细，炉下四足皆锤敲而成。炉盖严丝合缝,久用不松，盖上花纹极细，足踹不瘪。炭虽炽而炉体不过热。

除直接熏燃香品之外，另有辅助熏燃工具，如香盒、香箸、香匙、香瓶、香几，亦在香器之类焚香。香盒，又称香盛，用以盛放香丸、香木片、线香等香品，材质以木、陶瓷居多。香箸与香匙皆做夹取、抄取香品之用，多为铜质，以银质为上。香瓶用于插放香箸、香匙等工具，瓶口常设分隔，以至箸匙不相混。香几可放置香炉、香盒、香瓶等物，便于用香，也可摆放书石雅器，尤得文人喜爱。高者可过腰，矮者不过几寸，四周设有低矮围档。制作考究，颇具匠心。

元 剔犀 牡丹纹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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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紫檀 月华纹蔗段式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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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香器集前代香器大成，又为适应时代需求，加以创新，琳琅满目，非只言片语所能尽也焚香。其中最负盛名当数宣德炉。据《宣德鼎彝谱》所载，宣德三年，明宣宗曾差遣技艺高超的工匠，利用暹罗国(今泰国)进贡的数万斤优质黄铜矿石及锌、锡、金、银等金属，加各色矿石宝石等一并精工冶炼制造了一批精美绝伦的铜香炉，即后世争相效仿的宣德炉。明代著名收藏家、画家项元汴言:“宣炉之真者，如良金之百炼，宝色内涵，珠光外现，淡淡穆穆而玉毫金粟隐跃于肤里之间，若以冰消之晨，夜光晶莹映彻，迥非他物可以比方也。”足见其精美。

宣德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用黄铜铸造的铜器，由明宣德皇帝亲自督促，力求完美焚香。采用了工艺复杂的失蜡法铸造，使得炉器造型自由奔放，不留范痕，表面光洁细腻，宛若天成。

清雍正 冲耳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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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襄曾言:“宣炉最妙在色焚香。假色外炫，真色内融，从黯淡中发奇光，正如美女子肌肤柔腻可掐。爇火久，灿烂善变，久不着火，即纳之污泥中，拭去如故。”此言道出宣德炉之妙，珍贵非常。宣炉色彩十分丰富。究其原因，是以各种反复的涂色、烘烤、浸泡等方式为铜料上色，同时利用特殊的配料和冶炼方法改变铜料的颜色。炉身的整体颜色有棠梨色、蜡茶色、栗壳色、琥珀色等，装饰工艺有渗金、点金、鎏金、金银镶嵌等。

如果说宣德炉是明清两代香文化熠熠生辉的结晶，那么“炉瓶三事”的出现则几乎成为后来香事的标配焚香。明代朱权《焚香七要》中提到，焚香所需要的香具包括：香炉、香盒、炉灰、香炭墼、隔火砂片、灵灰、匙箸。在历史的长河中，香文化不断发展，这些焚香器具形成了特定的组合方式，其中由香炉、香盒、箸瓶组成的三件套被称为“炉瓶三事”。

清 青玉嵌红宝石炉瓶三事

故宫博物院藏

此三件套香具自唐宋发端以来已有千余年的历史，可这个名称的正式出现和规范化使用则形成于明清焚香。此法度不仅为中国文人香事所尊崇，而且传播到东亚各国并流传至今，形成各自的“香道”。

唐宋以前，焚香雅器自不必说，生活用香和祭祀用香几乎并行发展，其承纳器亦步亦趋焚香。至唐宋时期，焚香器具已向规范化发展，各类香器也完全形成。可此时并未出现“炉瓶三事”中三件的成套组合。传世的宋画中也仅现香炉或炉盒组合，而从未出现过与之配套的箸瓶。

目前所能见到最早的香炉、香筋瓶、香盒炉瓶三事完整地呈现，可见山西省博物馆藏元至正丙午(1366年)日本发僧《金绘衹园大会卷》焚香。此卷为释迦牟尼佛在印度佛教圣地祇园精舍说法传道的胜况，画面立意宏大，山水人物描绘极精，可谓旷世之作，亦是海内外孤本。留心便可发现在长卷的中偏后方，众僧围着大肚弥勒佛半圈说法论道，中间置三足戟耳炉一具、直筒形香筋瓶、瓶中置椭圆匙头曲颈香匙及香筋一副、圆形香盒。《金绘衹园大会卷》在炉瓶三事的陈设研究中极具意义，开启了明清以来绘画中香事具陈设的先河，可谓炉瓶三事组合陈设之祖。

日本发僧《金绘衹园大会卷》（局部）

山西省博物馆藏

明清时的“炉瓶三事”除焚香及陈设功用之外，其吉祥的图案意义更颇受欢迎焚香。正所谓“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炉瓶三事中的“炉”谐音“胪”或“路”，暗含一甲传胪或路路皆通之意；“瓶”谐音“平”，寓意天下太平；“三”有“三生万物、三元及第”等意；“事”寓意事事如意。此组合寓意美好吉祥，遂成为当时文人喜闻乐见的日常用具，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由于明代文人于香事之热衷更胜前朝，炉瓶三事成为文人雅士焚香的必备香具焚香。明清炉瓶三事大多崇尚以不同材质及年代的混搭为上品，作为书房斋室中的文房清供，必然产生对炉瓶三事的陈设规范要求及审美理念。

至于拼搭组合，从文献及传世画作考证，三代古鼎彝器或前朝官哥名窑瓷炉，配以宋代或本朝永宣雕漆香盒及本朝苏作乌木、紫檀、花梨木等香筋瓶，瓶内置南都白铜香匙筋，件件佳器，盖为明代富贵文人香事器具顶级标配焚香。

清 碧玉四柱式炉瓶三事

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摆放，文震亨在其《长物志》卷十《位置·置炉》篇中言及炉瓶三事在书斋中的摆放，应“于日坐几上置倭台几方大者一，上置炉一；香盒大者一，置生、熟香，小者二、置沉香、香饼之类；筋瓶一焚香。斋中不可用二炉，不可置于挨画桌上及瓶盒对列。夏月用磁炉，冬月用铜炉。”明清以来居室炉瓶陈设大抵如此，在明代的绘画中常常出现桌上置矮几，几上罗列炉瓶三事，通常为了便于焚香操作。

清代前期继承前代焚香炉具的优点，并在其基础上对传统焚香器有所改良与创新焚香。如清初文学家李渔亦精于文人香事，在其所著《闲情偶寄》卷十《器玩部·炉瓶》中所言焚香之法，既秉承古制又不乏创新，足为后世好香事者效法。焚香所用炉瓶三事也颇为讲究，材质多样，有漆制、玉制、嵌宝等。

明正德 铜阿拉伯文炉瓶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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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以降，炉瓶三事作为文房清供，一度受到文人雅士的礼遇焚香。可时移事异，文化断层等因素导致本应成套的炉瓶三事在当代的文人书斋中大多只剩下孤零零的香炉。在现代的文物管理系统里也被分散保存和展示，实为可惜。近几年，拍卖市场上偶有出现精美非常的炉瓶三事，吸引了众多藏家关注。如中贸圣佳在今年的春拍中，就有一件套颇受瞩目的炉瓶三事，此套阿拉伯文炉瓶三事为罕见的方炉、方瓶、方盒三件方器成套，且形、色、款识皆具正德本朝之典型风格，皮色枣红光润，为铜炉收藏中难求的佳品。要知在明清香设铜具中，方形器本已难得，此品形制典雅规矩，且完好成套。这些年，拍卖市场上不乏有阿拉伯文炉、瓶、盒，可能够成套流传的正德阿拉伯文炉瓶三事却十分稀有。

总而言之，明清时期的用香品香呈现出民间化景象，对香料的总体需求量也更大，在制香及香器制作上延续两宋风韵，可比之两宋，又更为精细丰富，香品呈现出取巧、求变之态焚香。文人雅士慕香之风也带动了明清社会香文化的向前发展。

同时，明清用香方式的转变直接促进了香器的改变：出现成套香器—炉瓶三事，这亦表明明代文人雅士的审美追求焚香。其组合定式不仅为文人雅士日常雅好及斋堂陈设之物，更为皇室官家庙堂礼仪之器。

历史逐渐过去，唯留香气不会消散，或隐匿在宝光内涵的宣炉里，或藏于炉瓶三事的典雅中，裹挟着历史气韵的香，令人心驰神往，回味无穷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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