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雄 蜂(长篇小说):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赵原 著
第一章
那是个下午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和往常一样,母亲在厦屋里洗浴,乌黑的长发漂浮在水汽氤氲的木桶里。屋子里散发着陈年的药蒿和皂荚的气味。门和窗都豁然敞开着。那些饰有云纹、花鸟、和蝙蝠图案的木格子门和长窗,都经历过几百年的风雨了,陈旧、华丽的漆色下,透出高贵而矜持的木纹。
手指头大的木蜂在院子里“嗡嗡”乱蹿,不时地撞在墙上、窗棂上、和贴着棉纸的木格子门上;一只甲虫在屋檐下排卵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那是一只鞘翅受过损伤的花椒壳子虫,飞行时闪着光的身子在一条歪歪扭扭的波浪线上滑行,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看着它那么费劲地摆动着刺针一样的尾器,却始终不能准确地把虫卵排进被它啃下了一块漆皮的木头缝里,我的额头不由得都慢慢地渗出了一层汗珠。
母亲洗浴的时候,总是让我搬来一张踏脚的小杌子,坐在院子里守候着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她经常用这种方式,把整整一个下午的无聊而无奈的时间打发掉。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也许从我“呱呱”落地的那一天起,她的母性就全部丧失在我给她带来的无尽的痛苦中了,好像我是她这辈子的耻辱,不值得她给我哪怕是一粒鸽子屎那么小的母爱。可是我一点也不恨她。也许我有一点恨我妹妹。妹妹总是抢我的东西,不管我拿着什么,她总是一把抢过来就扔掉,有一次她甚至抢走了我奶奶让我含在嘴里的、被巫师用咒语炼过很多天的那块石头。我想我是有点恨我妹妹。恨她比我小,可是得到的宠爱和麦芽糖总是比我多。
有很长一个时期,母亲传奇般的美丽曾经是我们镇子里被人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有人说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说她来自粉青河下游的三角洲地区;也有人说她是我父亲从每天都被无数双脚踩踏的大路边捡回来的,是个出身低贱的女人,所以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她的心也不在我们这里。她会离开我们的,她的身体,也会不在我们这里的。我常常禁不住要想一想这个让人痛苦的问题。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想的事。
母亲的身体饱满匀称,细腻柔顺,只是在这些年里,因为寂寞和过份的保养而显得有些苍白,皮肤上泛起了一层蜡一样的光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湿漉漉的雾汽中,她一边把水撩得“哗啦哗啦”响,一边袅袅娜娜地轻哼起一支拗舌的曲子。那是一支河滩上的石匠和山路上的赶驴人经常唱的爬山调,曲调尖峭逼仄。母亲细细的嗓音像一缕银丝,在挂着尘幛和布穗子的屋梁间绕来绕去,如续如绝……哼着哼着,她突然把身子伏在木桶上,瀑布般的长发垂下来,水顺着发梢滴到地上,很快就泅湿了一大块。我听到她无力地抽泣起来……
花台边,鸽子们不停地飞上、飞下,一刻也不安宁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些肥硕而绕舌的家鸟,它们发出的“咕咕、咕咕”的叫声像是饱含着某种难言的意味,吵得我头昏脑胀。它们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咕咕、咕咕”;它们落在我的头顶和肩膀上,“咕咕、咕咕”;它们啄我的头发和衣领,“咕咕、咕咕”;它们歪着小小的脑袋,用奇怪的宝石一样的眼神审视着我,好像我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咕咕、咕咕”;它们把一小块土啄成了砂子,它们在很多的砂子中挑选可以吞进嗉囊去的,“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全世界的鸽子都在叫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全世界的鸽子都钻进我的脑袋里了。
“咕咕、咕咕”……
母亲洗浴时撩起的“哗啦哗啦”的水声和鸽子们发出的“咕咕、咕咕”的叫声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这样的挥之不去,难以忘记!
刺目的夕光斜照在我们家房脊上那一排排沾满了鸽子粪的鸟形和蜗牛形的海兽,和钉满铜钱的镂着云头和花牙的屋檐上,像撒着一层白花花的冻霜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直到现在,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家的屋檐上为什么会钉上那么多的钱币?那些圆圆的铜钱,除了在占卜时使用,或者压在柱子下垫磉凳,难道还有其他的意思吗?有一次我让人搬来一张梯子,爬上去看。我想挖下一块来,可是费了很大的劲也挖不掉。这些钱币都用铜钉牢牢地钉在木檐上,连接着里面的椽子,有的已经生了厚厚的铜锈,显得年代很久远了。我用刀子刮开一枚铜钱上的锈渍,看到了几个不认识的字。那是一枚红色的铜钱,还有白色的和青色的。那些铜钱被牢牢地钉在屋檐上,还刷上了一层油漆,似乎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后来我妹妹也来了,她爬上梯子。她想到房顶上去玩。
妹妹才五岁,她想到房顶上去就得让她去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谁让她是我父亲的大老婆生的呢?
我和妹妹爬上房顶,我们坐在房脊上,妹妹把一块糖塞进我嘴里,我咧开嘴一笑,一股粘乎乎的汁液就从嘴角流了出来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妹妹指着远处说,看,你看!这里、那里、那里、那里……。我的眼睛和大脑袋追随着妹妹的指尖绕了一个圈,可是身子却没有转过来,一下子就摔倒了。妹妹使劲踢着我的脸,大声说,你起来,你起来看呀……
我想站起来,可是挣扎了两下,又顺着房坡向下滑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的嘴角、眼角,都被妹妹踢破了。我想哭,可是斜射的阳光火辣辣地,像针一样,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又咧了咧嘴,妹妹蹒跚着走过来,把我拉起来了。
我骑在房脊上,妹妹高高地站着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那天,我们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大遍的长满瓦松的房顶和镇子东边的教堂的尖塔。那是我们镇子上最高的建筑,每天早晨,意大利牧师范思哲——一个脸上长了痦子的胖老头,总是会准时地敲钟,召唤做祈祷的人和盘旋在镇子上空的大群的鸽子;看到镇子外的河滩上放羊的人和那些一年四季都在河边打石头的石匠,他们弄出的“叮叮咣咣”的敲打声,一直传到河谷深处,当他们停下手,我敢肯定,那些“叮叮咣咣”的声音还不会消失,会被河滩上的石头和杂草收藏,就像我们把看到的东西收藏在眼睛里,做梦的时候又释放出来;还看到镇街上摇摇晃晃的狗、鸡、牲畜、小贩们和坐在茶馆里昏昏欲睡的裹着头巾的赶驴人,他们是一些喜欢大声嚷嚷的很快活的人,他们的脸像太阳的光斑一样,模糊不清而又不停地晃动着。最后,我和妹妹看到了我父亲独居的小院里的那棵硕果累累的石榴树。那棵树啊,足足有一百年了,墨绿的枝叶间坠满了硕大的红果,伞形的树冠把我父亲的小院几乎遮住了一大半。可是,我和妹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些似乎唾手可得的果子,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上一次吃到那些果子,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是一座由多重院落构成的大宅子里最小的独门小院,据说最早是我们家族中一位一心想得道成仙的族长炼气修行的地方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那位中了魔的祖先在某个命中注定的阴沉沉的正午白日飞升之后,小院就再也没人住过,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荒废了。后来我父亲从山外的教会大学学医回来,就看上了这个小院子。我爷爷说院子里秽气太重,不宜居住,可是我父亲坚持要住在这里。我奶奶只好找人来在屋子里烧雄黄,念驱邪咒,折腾了好几天。那时候我爷爷正忙于扩张他的运输业和其他的家族生意,顾不上去理会我父亲脑子里的那些古怪的念头。也许我爷爷认为,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学了医,又平白无故地拐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来,大概就有点与众不同吧。可是我大爷并不这样看,他摇晃着脑袋叹息道,我们家呀,不知中了什么邪,每一代都要出一个疯子。他这样说,好像我们家是一个疯人院。
一张红木躺椅放在游廊下的树荫里,我父亲盘着腿坐在上面,靠手边的雕花茶几上,放着一杯红酒和一码医书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许多书都已经被读过无数次了,脆薄的纸页上布满了折痕。从上一次瘟疫过后,我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家门。他每天坐在廊下,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郁悒的灰绸子衣衫上落着一些浮尘,还散发出很奇怪的药水味儿,让人闹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事实上直到他后来在镇子西边的杂树林子里死于非命,脑浆子都流出来了,也没人读懂过他乏善可陈的一生。
父亲在廊下读书的时候,我大娘,也就是我父亲的正房太太,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他旁边,“呼呼”地抽着水烟,那种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有一大群老猫在打呼噜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一袋烟抽完,我大娘站起来,用毛巾擦擦手,给我父亲再倒上一杯酒。金色的红酒,倒在一只高脚玻璃杯里,轻轻地漩荡着。我父亲回过头,看着大老婆,想说什么,可是没说。
我大娘是个小手小脚、人中细长的小个子女人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在我父亲离开家,到山外的教会大学学医的那些年里,我大娘一直独守空房,陪伴她的,只有一把巴掌大的白铜水烟袋和无尽的寂寞。几年后,我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回来,惊奇地发现,这个被他娶回家来就扔在脑后、早已被遗忘了的破落商户家的女儿,像一尊瓷菩萨似的,仍然毫不动心地呡着纤细的嘴唇,端端正正地坐在正房的神案边,时间只是让她挽起的发髻变得有些稀薄了。
我父亲不由得慨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够快啊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是啊,你总算回来啦,还带回来一些多余的东西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大娘马上接着他的话说。
“多余的东西”,我想她不是指我父亲带回来的那些医书和几箱子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也不是指那几笼子后来给镇子带来极大恐慌的小白鼠,而是指母亲和我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母亲的脸色有点苍白,可是很平静。我大娘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出去了。她走得那样快,宽大的裙幅扫过门槛,像一阵风刮过弯弯曲曲的游廊。
父亲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母亲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那天晚上,母亲独自睡在一间佣人们住过的房子里,她第一次知道,在我们这个被几道蓝色的山梁围裹着的高海拔的地方,夜蛾会长得像燕子那样大,一边飞一边撒下大把大把的翅粉,谁要沾上这些五彩缤纷的粉末,皮肤上就会长出许多红点子,只有巫婆们一边用力跺脚、一边用谁也听不懂的骂虫咒大声咒骂才能治愈。
我被我奶奶抱走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那天晚上,我睡在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有两扇雕花小门的大床上。这里没有夜蛾撒下的粉末,也没有从受潮的石灰墙壳下钻出来的银色的鱼形虫子,可是我还是不停地哭闹,使劲踢腿。后来我爷爷烦起来了。他是一个鼻头又红又大、眼光如火的不会笑的人,他冲着我吼叫起来。我还是哭。我奶奶把一只干瘪的乳头塞进我嘴里,我吸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我非常不解地看着我奶奶,她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跟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一年后,我妹妹出生了。
现在回想起来,妹妹来到这个乱哄哄的世界上,可真是个好时候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那时候,有关我父亲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也就是我大娘和我母亲——这两个相互憎恨的女人之间种种下蛊、诅咒、投毒等等吓人的传闻已经不再吸引人们的关注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疏于防范而又不懂得破解之术的母亲在我大娘不断发起的杀伤力极强的咒语攻势中完全败下阵来,从此再也没有力量在三米以内靠近我大娘。这是一个以我大娘的某一只脚为圆心、被施了圆柱形法术的无形的圈子,只要我母亲一踏进去,就会头疼欲裂,甚至会变成一具胸口画着蝌蚪形符号的干尸。于是我母亲屈服了,彻底地屈服了,她可算是一个妄图违抗命运而最后得到无情的嘲讽和羞辱的最好的例证。
而我爷爷的不值得一提的运输业,却因为遇上了难得的好运气,正在得以不断地扩张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起初,我们家只是拥有一支由十多头公驴、母驴和小驴组成的小小的商队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每年春天,河谷两岸的榆树长出一串串花骨朵一样的榆钱的时节,我爷爷就会带上几个帮工,赶着一群毛驴,和镇子上的另外两家商户结伴向西,越过蓝色的重峦叠嶂的环形的山口,翻越终年云遮雾罩的秦岭和大巴山,以及毒虫出没的大森林和高山草甸,再折向西南,穿过修筑在悬崖峭壁上的古代栈道,进入到由土匪、军阀和野蛮好斗的土人们控制着的产盐区去贩盐,有时候也带回来铁器、瓷器、药材、蜀锦和其他的杂货。
在我们镇子几十年的近代史上,有关我们家的这支商队经历过的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历险和传奇,曾经广为流传,还被我大爷写进了书里,可是后来都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瘟疫和战争而湮灭了,可是我全都知道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甚至包括一些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
商队出发总是选择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那时候,我爷爷正当盛年,他高大、强健,又红又大的鼻头上毛孔吸张有力,如火的眼光严厉、凝重,而又喷发着仿佛时刻都想跃跃欲试的兴奋。我奶奶则像所有大家族里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样,总免不了遇事唠叨,见解罗嗦。还在头一天,她领着家里的一帮女人,把足够我爷爷他们在路上吃的干粮、炒面、和腌菜分装在好几个叉袋里,另外又装上了一小袋干肉。
我奶奶对于这趟买卖总感到心中不安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几天前,她专门到河谷对岸的神庙里捐了五斤香油,求了一支神签,签上批示说,此行“利见大人,略有小耗。”我奶奶一下子紧张起来。
“没事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利见大人’嘛,有‘小耗’也不怕!”我爷爷毫不在意地说。那时他正在整理他的牛皮腰带和木柄手枪。那支压满子弹的马牌手枪,自从被意大利牧师范思哲放在一个铅皮盒子里送到家里来,就一直挂在我爷爷的腰上。
家里的帮工把驴子们都安顿好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食物和食具放在两头小一点的驴子背上,大驴子都驮着毛皮、桐油、生漆、黄连、木耳、药材等,这些土货大部分都是由我们家开在镇子西边的杂货行收上来的,也有一些来自佃户们抵交的田租。还有一头驴子,驮着沉甸甸的银元。
临出发的时候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奶奶突然没头没脑地对我爷爷说:“都算准了,刚好在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家要添一口人了!”
“那可太好了!”我爷爷仰起头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看着高大的天井上那些钉满铜钱的镂花屋檐和在檐沟里啄食蠕虫的鸽子,说:“这个家里,除了牲口们下崽儿,已经好多年没有生育过什么了!”
“是个什么?”我爷爷问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是个男孩儿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奶奶说。
“能肯定吗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是个男孩儿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奶奶肯定地说。
“太好了!说不准我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孙子的满月酒呢!”我爷爷用竹节皮鞭敲了敲他的牛皮快靴,转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他没有提到我,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起过我。我想这完全是因为那时候我爷爷还拿不准,我到底算不算是赵同春这个古老家族的合法继承人。
母亲拉着我,远远地站在游廊下,看着那一群忙碌的人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明亮的天光照在院子里,我看见在潮湿的泥地上,有几只蚂蚁急匆匆地爬来爬去,好像它们也要跟着我爷爷的商队去远行。蚂蚁总有忙不完的事。蚂蚁也像人一样,停不下来脚步,是不是?我用迷惘的眼神问母亲。母亲没有回答我,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扔下我,独自朝后院走去。
母亲走路的样子很轻快,带着风,腰挺得很直,像一根柔软的竹子,可是在经过我大娘住的正房时,母亲的脚步慢了下来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她站在柱子边,想扶着那根被蛀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柱子,可是一条腿却像被无数根针攒刺过一样,又麻又痛,动弹不得,不由自主地慢慢屈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我大娘躺在神案边的软椅上,鬓角贴着一块膏药,一个戴着铜耳环的女孩子站在她旁边,手里托着那把锃亮的白铜水烟袋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大娘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院子,好像透过竹帘和雕花的木格子门,看到了我母亲煞白的脸和不胜气苦的内心,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母亲扶着游廊上的栏干回到后院,像走了几十里山路一样,坐在檐下,呆呆地看着蹲在房顶上“咕咕”叫的鸽子们,半天才感觉到缓过一口汽来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正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青白色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结冰的池塘,把丝丝凉意喷洒在空气中。母亲轻轻地哈出一口汽,空气立刻就晃动了一下,晃出了很多透明的波纹。她站起来,正准备进屋,这时鸽子们突然全都振翅飞起来了,一阵“夸哒夸哒”的拍打声响过之后,空中传来几声悠长的钟鸣……
母亲不由得停下脚,似乎有点神思恍惚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钟声响过后,在管风琴流水般的乐曲声中,隐隐约约,一个苍老的嗓音在唱着: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的头发已被神数算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的重担主已替你担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不要为前面道路去作难
主内有真平安……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的头发已被神数算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的重担主已替你担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不要为前面道路去作难
主内有真平安……
听到牧师的颂唱,母亲也无声地唱起来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的头发已被神数算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的重担主已替你担
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你不要为前面道路去作难
主内有真平安……
母亲是我们家唯一信教的人,可是她并不会按时到教堂里去做祈祷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这几年中,牧师不断地带着各种礼物到家里来,他想求得我爷爷的支持,把教堂旁边的几间店铺买下来,以便扩充教会,可是每次都被我爷爷挡了回去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爷爷问:“你们已经在这个压根儿就不该你们来的地方捞走了很多好处,难道你们还想把这里变成上帝的领地吗?”这让牧师非常郁闷,他只好用歌唱来掩饰心中对主的愧疚,和对我爷爷的恼恨。
牧师认为他在我们家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就是我母亲了,可是母亲也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不喜欢教堂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教堂建得太高了,挡住了天光雨水和山岚云汽,压得我们镇子一直发旺不起来,这也是镇子上接连闹出许多怪事的原因。
要说教堂建在我们这个被几道蓝色的山梁围裹着的高海拔的地方,差不多已经有一百年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一百年来,虽说教堂经历过多次的摧毁和重建,可是它却越建越高,越建越牢固,似乎每次重建都是把推倒的东西再加入更多的东西重新立起来。这让镇子里反对教会最坚定的人都倍感无奈和疲惫。可是教会的背后有官方的支持。而对于一种虽然没有扩散得太快可是已经牢牢地钉在我们的土地上的宗教,除了接受和承认,你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我们也没有全部地接受它,因为教会和意大利牧师范思哲还没有展示过他的宗教比我们镇子上的巫师有更多更强的法力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对于此,在由官方派来的代表主持的几次正式的辩论中,牧师总是苦笑着表示:宗教不是巫术,宗教只对人的灵魂负责,宗教也不能把人皮肤下的脓疮转移给他的敌人或无辜的动物……。而我们镇子上的几个巫医世家派来的人则异口同声地反驳道:如果你的宗教连求雨、灭虫和治疗跌打损伤都不行,那么我们还信它做什么呢?我们还不如相信山地里“呱呱”乱叫的癞蛤蟆,至少它还能预测天气。
牧师只能更夸张地再次苦笑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在最后一次的辩论中,官方派来的代表突发奇想,建议把牧师的宗教和我们的祖先信仰融和起来,建立一种新的宗教,既有钉死在白色十字架上的干尸,又有金色的脸谱、法号、和热热闹闹的献祭仪式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官方代表为自己天才般的创意激动得脸色通红,头顶冒出一股一股的水蒸汽,他甚至花费了好几个夜晚,差点被蚊子和臭虫吸成了人干,终于草拟出了一份兼收并容、内容详尽、论证充分、条理清晰得连坟墓中的人看了都会“咕碌”一下爬起来击节赞叹的文件,可是却被牧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而我们镇子里的巫师则说:“我们的祖先就是上帝。可是如果要把我们的祖先钉死在十字架上暴尸示众,恐怕连朝庭都不会答应的!这是灭祖!是该挫骨挖心的罪恶!”
牧师只好像上帝那样保持沉默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一次,他甚至连一句“阿门”都说不出来。
关于这次辩论,我大爷后来解释说,牧师的宗教之所以不被我们接受,主要是缺少了一些东西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缺少了什么?人们问。我大爷以历史学家的深邃和洞察力绕开了牧师苦心营建的虚无的花园,直截了当地说,缺少把教义换成能带来实际好处的东西。这番话后来传到牧师的耳朵里,他深以为然,立刻带着一支木柄手枪和一架包银的自鸣钟来拜访我大爷和我爷爷。
那支木柄手枪挂在我爷爷的腰上,随着我爷爷闯荡江湖,经历过无数凶险和危机,却一次也没有派上过用场;而那架包银的自鸣钟却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挂在会客大厅里,每隔半个时辰,钟的上方就会打开一个小门,一只嵌着红宝石眼睛的黄金小鸟从里边蹿出来,像小鸡一样“叽叽叽”地叫上几声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在管风琴和意大利牧师范思哲反反复复的颂唱声中,母亲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看来,在不信上帝的地方,赞颂上帝也能感动人心!
而在河谷对面,我爷爷带着商队正在爬上一道陡坡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河谷下,青色的粉青河沉静地流淌着,巨大的灰质沉积岩在天光的映射下,像刷着一层油漆,闪闪发光。一垄一垄的黄土丘陵和梯田在两岸铺开,新翻开的土地象蒸熟的苞米饭一样,还冒着热汽,大群的野鸟在地里啄食虫子。高山上的冰雪已经全都融化了,杂树林子像倒毛的野兽一样,枯叶还没有落净,新芽已经从枝头抽出来了。
一队身穿彩衣的人在最高处的地垄子上做开春的第一场祭祀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是每年都要怀着虔诚之心去做的法事:佃户们把一些象征着丰年和财宝的蒸面团、烧柴片等埋进地里,要埋在老鼠的爪子和仇家的锄头都挖不到的地方;老人们抬着清水、米酒、种籽和拌了杀虫药的草木灰,从最高处撒下来;巫婆们在田地四周摇晃着响器,念驱虫咒。领头的春官戴着木壳面具,举着法器,一边舞拜一边唱着祈神的农事诗。他的诗歌是这样的:
敬酒啊敬酒——
向天父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地母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九十九位天神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六十六位山神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三十三位地神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房前的银胡子神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房后的锅庄神敬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向粮食的头领苦荞神敬酒……
在这尖锐、嘶哑的歌声中,我爷爷带着商队向春天深处,越走越远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几天后,他们的身影从蓝色的山口消失了,再回来,可能要等到秋天,或者天空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镇子里,被银胡子神、锅庄神、粮食的头领苦荞神和春官叫醒的人们开始了一年的劳作和忙碌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镇街上的各种店铺都打开了门,杂货行的小老板们,带着店里的学徒,扛着写满货品的木牌子,在镇子里到处兜售生意,钻在人群里团团作揖,逢人就说着吉祥话;铁匠们淌着热汗,卖力地拉扯风箱,忙着修补农具,打造犁铧和能劈开牛头的砍刀;私塾先生们都坐在茶馆里讲古论道,等着学生们来礼聘,茶馆的檐下,支着一块门板,上面堆着一码一码的才印好的《增广贤文》。而石匠们背着打石头的家伙,挨家挨户殷勤地问:谁家要打磨子啦?谁家要打磨子啦……
河谷两岸的土地上,歌声此起彼伏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一年里,大概只有在这个时节,种地的人才会放开嗓子,在地头上嬉闹、追逐,地主和大户们也在地埂子上摆开了茶水、腌柿子、煮鸡蛋和苞米粥,到了晚上,土地多的大户还会在地头上比赛放焰火、请歌乐班唱大鼓、排演《柳毅传书》、《安安送米》和娘娘戏。
这时节,只有我才是真正的无所是事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甚至觉得,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真正原因:做一个无所是事的人。和镇子上那些整天劳碌的、有所事的人相比,我也没有少晒一点太阳,或者少吃一口饭。我觉得这才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本质。
种籽撒下地之后,开春的第一场雨就降了下来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场雨起初很小,淅淅沥沥地像亮闪闪的蛛丝,在山风中飘荡,让人怀疑根本就是一场不存心下给庄稼和河谷的毛毛雨,可是几天后,雨突然越来越大,雷声隆隆,闪电像神庙里五显神捧在手里的师刀一样,一刀一刀地砍在镇街上,砍得青石子路面火花四溅。镇街两边的排水沟都被陈年的垃圾淤死了,镇子里很快就积满了齐膝深的污水,粉青河也变得浑浊、狂燥,开始咆哮起来。
没有什么比咆哮的粉青河更让人心惊胆寒的了,水头挟裹着冲倒的大树,从上游奔涌而来,河谷里那些像房子一样的巨石,被洪水抛起来,重重在砸在河床上,震得大地都颤动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场雨带来了一些灾害。镇子南边地势较低的地方,有几家佃户的房子被雨水冲垮了,佃户们跑到家里来央求,我奶奶只好答应帮他们修房子,一边指挥着家里的佣人在院子里排水。
我不喜欢下雨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下雨的时候到处都是雨声,听不到鸽子们“咕咕”叫,也听不到老虎在林子里发出的悲怆的吼声。可是我喜欢戴着斗笠在积水里慢慢走。院子里的积水都被佣人们排掉了,我就在泥浆里挖虫子。我想我父亲的大老婆也不喜欢下雨,那些天,她显得焦燥不安,腆着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地责骂使女。偶尔地,她也会让人搀扶着在游廊上小心地散步。如果看到我在泥浆中用锤子砸癞蛤蟆,或者正在剥开甲虫的外壳,我大娘的脸上就会露出一点难得的笑意,她用轻蔑的眼神告诉我:她肚子里还在发育的胎儿,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整天躺在泥浆里打滚。对于这个还要再等六个月才能出生的婴儿,家里的人都深信不疑:他一定是赵同春这个古老的家族几百年来出生过的最高贵、最漂亮、最健壮的传人。为了迎接这个婴儿的降生,我大娘的破落得只剩下一口汤喝的娘家人,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几百个红皮鸡蛋、成套的银项圈、银手镯、银脚镯、银锁和衣物。
只有我知道,他们的愿望会落空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只有我知道,上天再也不会给我们这个家族降下第二个传人了。这是我们家的宿命,可惜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对于我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命中注定的事情,都是不可改变的。
雷雨来时迅烈,去得也快,几天后,太阳出来,落在地上的水又被蒸发到空中,天气变得闷热起来榆树符咒法事占卜。院子里,那些被暴雨劈打成了一堆破烂的花草,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勃勃生机。还有什么比这些命贱的植物更能引起我的兴趣呢?我整天跟在佣人们后面,学会了把花草从花盆里扯出来,剪掉须根,然后再重新栽进盆子里。一天下午,我奶奶带着我,正在给石榴树修枝,镇子东头的牙医突然领着几个人闯进来,把我父亲的鱼缸搬走了。这让我父亲的心情坏透了。那两口描金荷裙大缸,就放在我父亲独居的小院里,缸里养着红鱼和小虾。
那段时间,我父亲深深地陷入了在镇子里开一家西式诊所的疯狂的设想中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他计划把我们家开在镇子西边的杂货行卖掉,筹积开西式诊所的资金。一连几天,他缠着我奶奶,不厌其烦地描述着他的梦想。我奶奶虽然心中疑惑——怀疑那些装在透明的玻璃缸子里的白色药片和镀锌的医疗器械是否真有治病的功效——最后还是答应给他一笔钱。可是由于他的不可原谅的疏忽,就在大雨停下来的那个早晨,养在铁丝笼子里的小白鼠全跑了。这给镇子带来了巨大的惊恐——第一个看见白色老鼠的人,当即就三魂出窍,昏迷了好几天。此后的几天里,不断有人被白色的老鼠吓掉了魂,开西式诊所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放在一边,直到巫师们把所有的白老鼠都捉住,用咒语封在坛子里。为什么白色的老鼠会引起人们强烈的惊恐?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河滩上的那些羊不也是白色的吗?可是没有人告诉我。甚至连我大爷,都对白老鼠在我们家出现,显得非常恐骇,让人在家里到处贴符驱逐。所以当牙医带人来搬走鱼缸时,我父亲摸了摸冰冷的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鱼缸是被我叔叔输掉的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斗赢了鹌鹑的牙医什么都不要,偏偏看上了那两口描金荷裙大缸,殊不知,这正是他厄运当头的开始。
我奶奶独自站在爬满了蚯蚓的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地上被她的身影罩着的、鱼缸搬走后留下的几大块圆圆的泥印,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朝前院走去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奶奶走后,寂静的院子里恍恍惚惚地落下了几滴很大的雨点,打在泥地上,砸出了几个小坑。可是淡蓝色的天空却很明净。有几只河塘红蜻蜓在房檐上盘旋、追逐,玻璃般的翅膀反射着阳光,发出惊颤般的“嗡嗡”声。鸽子们也燥动着,在房顶上扑打翅膀,而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蓝色的重峦叠嶂的山口外,和长满杨树、榆树的河谷里,大群大群不知名的野鸟正朝这边飞过来,嘶哑的鸣叫,在褐色的、连绵不绝的山地上经久不散。这些鸟来自何处,要飞往哪里,从来没有人知道。
喧闹的镇子在下午的闷热的空气中分外沉静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几头驴子拴在茶馆外的木桩上,默默地嚼着草料,灰色的唇下衔着一串串珍珠般的涎沫。茶馆里座无虚席,那些嘴唇上沾着茶叶末子的人,都斜倚着身子,敞开衣襟,好像心里飘满了漠然的浮云。
野鸟围着镇子盘旋了很久,最终还是散去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空寂的天空纤尘不染,而河谷对面的山地,却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我一想起那天下午鱼缸被搬走时,我父亲愈显苍白、冷漠的脸,便感到心里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可是这种疼感的消逝比它的到来还要快。仿佛那根针还没有刺入我的身体,只是在皮肤上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立刻就化掉在空气中了。
鱼缸在抬出我们家大门口时,突然好端端地裂成了几块,就像用刀子切开的一样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接着,牙医悴然尖叫了一声,双臂被一股异乎寻常的力量抡了起来,像只鸡似地扑腾了两下,一下子摔了下去……他的两枚焦黄的门牙像钉子似地,深深嵌入街坎边的青石板里,三天后才被他老婆用刀子挖出来取走。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惊愕的人群才慢慢散开,变得索然无趣的石板地上留下了一堆闪亮的瓷片,向空中反射着雪簇般的瓷芒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名叫萤堂的更夫秃着后脑勺从人丛中走出来,一边“咯咯”地打着嗝,一边伸手去拉捂着嘴的牙医,这时,一阵低沉的闷雷从河谷那边传来,大地突然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对街两边那些年久失修的木楼立刻晃悠悠地发出一阵“咯呀呀”的声音,几块瓦片蝴蝶似地从屋檐上飘下来。第一块瓦片落下来,就砸破了更夫的秃头。更夫尖叫一声,扑向牙医,两个人搂着又滚在地上。又一阵剧烈的抖动在脚下升起。临街的几幢木楼开始倾斜,屋瓦接连砸下来,像一串鞭炮清脆地炸响,尘雾立刻在黄昏的街道上猛烈地翻滚起来。醒悟过来的人们开始奔跑、喊叫,空气中充满了尖锐的哨音和一道道滚烫的鞭影。
大地摇晃得更厉害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尘雾中,那些发呆的驴子挤在一起团团打转,碰撞,嚼环发出“呛啷啷”的暴响。倏地,它们着了魔似地跑起来了,像一阵疾风狂雨,刮过镇子,在狂奔的驴子们后面,扣合严整的石板路面裂开了一道道细细的纹路,好像石头开了花。狂奔的驴群发出一阵阵悲痛的嘶鸣,一路飞沙走石,跑过长长的镇街,跑到镇子外面的河边和地头上,却突然停下来了。弥漫的尘埃中,我远远地看见它们挤在一起,茫然地转动着尖耸的耳轮。
镇子外面,寂静的田畴和长满杨树、榆树的河谷,罩上了一层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雾霭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更远处,与浅褐色山丘接界的地方,是一遍耀眼的黄花。
大地瞬间的颤动把河谷对面的神庙摧毁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这股惊人的力量来自开春后就被撂荒了的一遍山地。事实上,几年来镇子上一直都有人说,那块山地每到夜深人静时,就会象牛一样“哞哞”叫,一声高一声低的,吓得佃户们都不愿去种,走路都要远远地绕开。现在它终于连同整块山体都崩塌了,巨大的山石和泥石流冲下来,堵塞了河谷,迫使粉青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汹涌的河水像砍刀一样,把河谷里的一遍杂树林子砍得齐腰折断。几年后,堆积在河道上的泥石流变成了一个平坝,上面修起了一座屋顶四面泼水的西门豹祠。有一年夏天,一队牵着羊、赶着几百只母鸡的正规军经过镇子,在河谷里宿营时,有六个士兵和一条狗淹死在平坝下的洄水湾里,那里从此每到夜深人静,就有“呜呜”的狗的哭声,还有水鬼从河里钻出来,到长满野草的青石滩上砸螃蟹吃。
牙医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地吐出了几大块混杂着泥沙的血块,他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和更夫萤堂,突然笑了一下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更夫也很惘然地笑了一声。更夫指了指自己的嘴,他的牙也撞掉了,可是却被他咽到肚子里了。牙医点点头,两人搀扶着走出了人群。
泥石流停止后,大地又恢复了平静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日子和日子交替而来,就像河水流动在光滑、坚硬的玄武岩河床上。这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后来被我大爷记载下来了。我大爷说:“山陵崩,这是天道要变的征兆啊!”
天道在哪里?我不明白榆树符咒法事占卜。我只知道,那段时间,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很多。比如镇子外面东泰山庙里的余婆婆突然得了缩小症。据说那是古代典籍上记载过的疑难病症,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头一天,余婆婆还在我奶奶房里给我看病,临走时从衣襟子里摸出一块有花纹的小石子,让我含在嘴里。据她说,等我把这块石头含化了,病就会好。谁知她从回到家的那一天起,就慢慢开始缩小——直到缩成了一颗舍利子。我再次看到她时,她像一粒瓢虫一样趴在床上。她已经不会走路了,身子只比几个月的婴儿大一点点。
我奶奶当即便叫我把那块小石子吐出来,扔到开满了白花的荞麦地里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现在我还记得,那是一地多好的荞麦啊!细碎的小白花密密匝匝地在绿色的杆子上铺开,风晃动麦杆,就像一层厚厚的雪荡漾在水面上。一块被我的唾液浸出了血晕的小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落进麦地,那层雪白的荞麦花当即就从麦杆顶端塌了下来。我奶奶后来说,落在地里的花骨朵,经过一夜都化成了水,渗进了地里。
在回家的路上榆树符咒法事占卜,走着走着,从镇子那边又传来意大利牧师范思哲沙哑的歌唱:
饥荒越来越厉害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地震越来越频繁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瘟疫越来越猖獗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大地越来越不安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天空破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空气层变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末日已迫近了榆树符咒法事占卜!
神的启示已显明榆树符咒法事占卜了……
我奶奶坐在地头上榆树符咒法事占卜,看着笼罩在阴云下的镇子,突然呜咽一声:老天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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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微信: master8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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