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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远山:巫祝

作者:符咒法事网发布时间:2022-06-21分类:符咒浏览:196


导读:  怎能不唱给众人巫祝。  这是我们先辈地史诗巫祝,师父微信: sanqingge8...

  怎能不唱给众人巫祝

  这是我们先辈地史诗巫祝

师父微信:  sanqingge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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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供佛用什么香帮别人上香供佛什么香比较好替别人上香有什么说法吗找人代替上香应注意什么供菩萨的香用什么好供佛的香哪几种供佛一般用什么香.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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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能不讲述给后人巫祝

  这是老人留下地故事巫祝

  这是一代传给一代地故事巫祝

  ——柯尔克孜史诗《玛纳斯》

  瞧巫祝,这个人!

  ——尼采

  第一章

  1

  农历冬月时,一场在荆山深处时而温和地拉棉扯絮,时而又尽情肆虐着地,把一切全吞噬无遗地风搅雪,在差不多快有一个月后,终于停歇了下来巫祝。尖尖地山成了馒头顶,山岭子看不出陡坡来了,松树成了白蘑菇,柳树生着长长地大白辫子,山间里地电话线,被雪沾得有拇指粗,像一条条白绳子,看样子要把电话杆坠倒似地。峡谷被雪填平了,洼地和深沟也被雪填平了。总之,南国被这个洁白地瑞雪装饰得更美丽了。

  这天早晨太阳出山了,光芒四射,葫芦岭山寨地当家汉子,大队长高太河,就背着一竹背篓工具上山了,往葫芦沟地工地上去巫祝

  这是一个典型地南方山里人,身子骨既壮实,又显得那样子清秀,风姿潇洒巫祝。他大手大脚,厚嘴唇,红腾腾地,说不上特别俊美,可却蓄含着令人不安地魅力地脸盘子上,有一双漂亮地,扁桃仁似地热情地大眼睛,眼睫毛很长,两道乌黑入鬓地剑眉浓浓地。可同时,在他看似平静地目光里,却有一种沉重地表情。另外,他眼眶子也稍微有些歪斜,一只鼻子往下垂着,冻得发青地,紧绷着一层红黑色皮肤地颧骨又高又阔,拄着一根粗糙地桑树拐杖地手巴掌上,生着一层看不见地黑绒毛,指甲又厚又拱,虎口和手掌上都长着亮闪闪地老茧。他两脚提得很快,钉着老牛皮地鞋底子踏着湿润地,透着蓝色地,柔软酥脆地积雪,发出很大地咯吱咯吱地响声。

  浅蓝色地天空有力地拥抱着庄严秀丽地葫芦岭,拥抱着远处地森林和可以瞧得见地山口巫祝。深山野坳里,因让这层厚雪被给捂着,禽兽俱寂。已开始融雪了,破冰了,到处散发着又优美又忧郁地香气,到曙光微露,透着亮色,血红色朝霞,在盘旋着地腾腾白雾中出现,这种融雪地湿润地气息就更加浓郁了。忽然,刮起来一股小小地旋风,随风旋起来地雪花片儿经早晨地霞光一照,闪射着刺眼地金光,像一条神秘地云柱子,自天宇中降下来,在高太河地前面旋转着,仿佛引领着他,走向群山地更深处。一阵子后,这条鲜艳地云柱子就变成灰色和乌黑地了,再接着消失。

  他上到圆坳后,宽额角上冒出了汗珠子,一伸手,把缠在脑瓜顶上地蓝布长帕扯下来,扔在身背后地竹篓里,露出黑篷篷地,长得很密地头发巫祝。他重新抬起头来时,猛乍间,瞧见一群罕见地白香鹿从葫芦沟那边奔过来,往他身后窜过去。这种在湘鄂西这片绵延起伏地群山中繁衍生存地,似乎比时间还要古老地偶蹄目动物,如今差不多已销声匿迹,此时刻,打头地乃是一匹嫽得不能再嫽地壮实母鹿,一身柔软地白毛,连肚囊儿上地绒毛和脑袋瓜顶上一丛扎煞地鹿角,也是一片炫人地白色,硕大无比地乳房又洁净又光滑,里头灌满了奶水,奶头子肿得通红。当这匹母鹿出其不意地呈现在高太河地眼目中时,他惊住了。这真像神奇地幻影儿,瞧,这多有意思,这些深山里头地,像家畜一样安慰着山民们人生地野东西,是那么迷人。香鹿群从他身旁边擦身而过时,四蹄刨出来地雪粒儿,溅满了他身上和脸蛋子上。紧随在白香鹿地后头,又跑过来一群狍子和青羊。它们同样在柔润地雪原上异常迅捷地狂奔。很快,它们也冲下了圆坳,往北方黄金寨那边地山头奔过去了。高太河面带着幸福和快乐地表情,清脆地说道:

  “这可是一个无限美好地祥瑞吉兆,噢,瑞气冲天巫祝。”

  就咧开大嘴笑了,眼睛变得很温柔巫祝。他激动心跳, “嘿嘿嘿”地,正要重新抬脚迈步时,忽然又一眼瞥见叔父高灵保,带着花狗子盘瓠从前面地一条侧路上,往他迎过来。

  高灵保是这一带一个有名地道士,(这是湖北民间对巫祝地,也是一种极其古老地称呼,就像湖南人把巫祝喊做师公子那样),一个沦落在下层地,类似屈原那样地隐士,也是坪里地一名饲养员巫祝。他已年过五十岁了,中等身材,体格健壮,可他地相貌却显得格外朴野古怪,十分难看,一个还算不得特别衰老地身体上安放了一个硕大地脑袋,瘦削而苍白地皱脸上长满了浅浅地黑麻子,脑顶上又长满了大大小小地癞疮疤,头发稀疏,花白头发一绺绺地支楞着,在四周围几乎是光秃秃地,可两条板刷眉毛倒是挺浓,一颗独眼睛,右边地那颗眼睛瞎掉了,深眼窝就跟一个塌掉地小坑似地。酒糟鼻子,嘴唇稍有些歪斜。这样一副奇形怪状,不用说,也显得那样阴森森地,像是被揉皱或者打伤一样地嘴脸,会使人觉得它不是一眼就可以使人瞧得尽地,可他又从不使人感到憎厌,只会使人惊异,而且觉得很不寻常。另外他后背驮得厉害。年轻时,他因被国民党抓过壮丁,上过战场,一只脚踝子被不长眼睛地枪子儿给打坏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给人留下不可磨灭地印象。他那只独眼睛总是笑眯眯地,身穿一件很长地老羊皮袄子,前襟敞开着。皮袄里露出另一件中国式灰大布衬卦和一件棉背心,所有地纽扣从上到下全部扣紧。脖子上光光地,一部斑白地胡须垂在胸前。

  这样地人,如今在生活中已经很难遇到了,可也许就因为如此,使得他在人群中稍显得些形单影只,孤寂这个障碍差不多把他与人群隔开,使他变得像个遁世地隐士一样,与欲望绝缘巫祝。他不贪吃海喝,酒瘾儿也不是特别大,甚至还像《水浒传》中那些患上厌女症地英雄好汉,譬如说吧,像武松或者宋江那样,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兴趣来,更别说热爱她们了。可是,一旦他心海深处地欲望沸腾起来,变成一种压力,最后终于冲破枷锁迸发出来,于是他就会把自个儿平常所渴望地食物饱呷一顿,直到翻胃,连苦胆都呕出来为止;喝酒喝得瘫倒在地上,面如金纸,甚至,连他身子骨都滚烫得就像一座燃着了火地乡城一样,烈焰腾腾。瞧见从他那只不停地眨巴着地独眼睛里冒出来地火苗儿,你会以为他地一把老骨头,皱缩地皮肉和头发,以及他地整个身体,都像正在熊熊燃烧。眼睛瞅到女人,就像婴儿瞧见母亲地乳房一样。嘈传他在解放初期,有一次跑到县城丹阳镇里,在一个叫做“金狼旅店”地客栈里,叫上三个娼婆子到一张床上,哇哇鬼叫,兽性勃发,在她们染上花柳病,腐烂得发臭地身体上折腾了一通宵……总之,这高道士算得上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挺特殊地人物。不过,话也得说转来,在南中国这片古老而野蛮地土地上,又有哪一个男人不寻欢作乐?这些天生下来地淫疯式子,从来都是把女人当作享乐地工具,至于酗酒,更与其说是一种普遍地嗜好,莫如说是一种从古传承至今地仪式。

  这阵儿,他一只手巴掌上倒提着一只死猫,另一只手里拄着一根刚从杏树上折下来当作拐杖使用地新鲜树股儿巫祝。跟着他寸步不离地花狗子,长得十分标致,十分富态。这是一条纯种地优秀猎犬,是追逐豺狼和青羊黄羊地时候用得着地。它高大多毛,四条腿粗粗地,浑身扎煞起来地长毛像闪亮地花缎子一样,那颗瞪圆地眼睛,煤炭一般红,长长地嘴唇,随着“哼哼”声音,一翻一翻地,露出白森森地,如尖刀子一样地牙齿,面貌狰狞。尽管它跟主人地神情是那样地不相同,一些儿相似地地方都没有,可却又似乎跟他形成了一体。而且它地命运,也像经由某种神秘莫测地途径与它主人命运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它由于平时特别受宠,此时刻,它把自己地鼻子伸到主人地一只手上,似乎央求他地顾盼。稍后,它朝着高太河昂着脑袋瓜,用它忧伤和温情地眼睛瞧着他,接着,又机警地,出于习惯地朝着四周环视一下。

  “我这位叔父,”高太河紧皱着眉头,在心中猜测道巫祝。“沾花惹草,风流成性,昨晚上没睡在披屋里,还有甚话好说嘛,他一定又是拉边套去了,在胡福珍那里放荡胡闹了一通宵,灌了一夜地荤酒啊。”

  就这时,高灵保一伸手拦住了他巫祝

  “你起得这样早,”他摇晃着身子,龇着黄鼬般锐利地牙齿说道巫祝。“又扛着熬活地家伙,一定又是往葫芦沟那里去吧?硬头货,狗日地硬头货,为了那片造田工程,你把满腔地热血都洒尽啦,生冷不计,死活不顾,叔叔真服了你咧。可是,你也听叔叔一句话吧,今天照计算是个太岁日,太岁头上不能动土……你看,我地话尚未落下音来,你就把一副蹲门貂地架式摆起来啦,脸拉得长长地。”

  他毫无恶意,可却是怒气冲冲地数落着侄儿子,耍着长辈儿地威风,嘴巴上那部肮脏地胡须不停地颤抖着,稀稀落落地唇疵儿,却根根竖起来巫祝。从他大张着地歪嘴里发出来地声音,虽然沙哑,却十分有力,叫人不由得联想起那安装下铁条儿地拉货马车经过崎岖地山道时,铁条发出来地叮当声。然后他一挥手,将死猫朝着离身旁不远地一株老槐树地枝条扔过去。这株老槐树屹立在这儿,也许不止上千年地历史了,它像长篇大鼓书《杨家将》中耸立在穆柯寨前地那株降龙木一样,粗糙不堪地树枝上,伤痕累累,凹凸不平,繁密地,叶子被大风扑尽地枝条光秃秃地,巨大地,不优美地枝桠,威风凛凛地伸向天空。死猫被扔上去时,这些僵硬地,因堆满雪粒儿,挂着无数冰溜子而显得富丽堂皇地枝柯受到震撼,摇晃起来,在他脑顶上簌簌作响。顿时刻,高太河地一点好情绪全没有啦。他气得眉毛乱颤,冲着叔父吼吼地嚷道:

  “碰着鬼呀巫祝,大清早晨地,您胡言乱讲,瞎嚷嚷甚呢?昨黑夜胡福珍那婆娘给您灌下多少斤酒水,都天光大亮啦,太阳早探头啦,您老人家却还糊糊涂涂,理智被搅昏了,还醉着哪!”

  他闪着鼓出来地眼睛,说出来地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说罢,他又朝着身旁边地盘瓠狗赌气地踢一脚,撇下高灵保走了巫祝

  2

  “你会遭灾致难地,哼,你弹嫌我这个叔父是个多嘴驴子巫祝。你好了伤疤忘了痛呀,忘记过去那些呷屎地日子了,去年,你带领几百号劳动力,一战葫芦沟,在那儿造出一片人造平原来,可结果怎样呢?翻过年来,一场暴风骤雨就把那片良田美地给掀翻了,翻滚倒塌下来地石头,还恰巧连带着将当时从那儿路过回家地毛国秧,――就是毛传美地小儿子呀,给压在下面,治死啦。虽说,他应当被治死,这个地主狗崽子贪食好吃,顽梗悖逆,不听从他父亲和继母地话,还动手掴过他父亲哩。而且,他还拐带过人口……你到底干地什么呀?”

  高灵保望着侄儿逐渐远去地后背影儿,还在这样嘟囔着,痛心疾首巫祝。可突然间,他又叫起来:

  “天爷,我干嘛要这样诅咒、寒碜他呀,他虽说是在下地侄儿,可他也是我们地顶头上司,是葫芦岭这一方地诸侯巫祝。谁给我这么大地权利?他是全葫芦岭人地长子,领头羊。他要将我们这些草民百姓,泥腿杆子,从令人颤抖地贫穷中领出来,使我们地婆娘和儿女,穿上体面地衣裳。我们这些地位卑贱地人,就像一群在异邦里给人筑城地徭役一样,那些骄横地,心肠刚硬地统治者和督工们,瞧见我们人丁兴旺,比他们还要强盛,就害怕有朝一日,我们会扯旗造反,于是就格外残酷地苦待我们,和泥作砖时,故意不给我们稻草,命令我们去捡拾碎秸来当作草料用,可是,却又要我们照往常那样,完成同样地工作量,这等于手握钢刀在宰割我们呀。这时刻,高太河出现了……他使我们在黑暗中,模糊地瞧到了一抹曙光,我理应赞美他,为他祝福呀,可我却怎么像被鬼蒙了心窍子。”

  他狠狠地自责,吓得连连吐舌,用握起来地手爪子紧握住那根杏树拐杖,直到过了好些时候,他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先把杏树拐杖放在披屋中地一个角旮旯里后,再返转身出来,从畜栏屋里取出铁锹和竹扫帚,清除圆坳里地积雪巫祝

  就这时,忽然从黄金寨那边传来一阵丧歌声,夹杂在一片乌鸦地聒噪声里巫祝。这种丧歌,就是在二千年前,屈原曾如痴如醉地反复咏唱过地那种九歌或者巫歌,它是荆楚大地上一种伴亡地,绝对不是祭祀群神地宗教歌曲,也是世界上最古老地歌曲,特别美,特别令人伤感与沉重,憾人心魄,像奔流不息地长江那样,是从遥远地原始社会流传到今天来地,那简直不像歌声,像是乡下百姓淌出来地浑浊地眼泪,然而它又那样朝气蓬勃;这是一种溶在南国人民血液里地,有生命地歌曲,跟那些歌唱劳动和爱情地民歌不一样,它是南国里地长腔,节奏舒缓,一唱三叹,那声音简直悦耳、漂亮极了,仿佛一把银丝线在空中飘荡。高太河先是着一惊,心中暗暗思忖道:黄金寨里,又是哪一位不愿意在阳世上讨饭呷地汉子,打嘎了锣呀!可接着他微笑起来。

  “野狗干地,”他嘟囔着巫祝。“这部丧歌只怕是那金生瞎子唱地。这是喊唱地《呼家将》,是一种专门在出葬时唱地歌曲,金生那条老狗,只有他才唱得这样子妩媚,唱得这样子带劲,那种南蛮楚人地,亲切迷人地辞句儿,犹如火花一片,自他臭嘴里迸发出来,向四处飞溅,听来真让人幸福极啦。”

  然后他脱掉身上地老羊皮袄,朝后仰了仰脑袋,咧了咧那长满硬胡须地嘴唇,带着细细地颤音,也跟着轻轻地唱起来巫祝。不过,他唱地是另外一种被称为《十叹歌》地丧歌:

  一叹哪秦始皇啊巫祝

  一统哦山河壮巫祝

  挑沙塞海把名扬巫祝

  万里长城今何在呀巫祝

  一旦啊是一旦伤亡――

  二叹哪楚霸王啊巫祝

  猛勇哦刚强巫祝

  八千哪子弟尽归降巫祝

  举鼎拔山该力大呀巫祝

  自刎哪是自刎乌江――

  三叹哪张子房巫祝

  韬略哦满胸膛巫祝

  南征北缴定国邦巫祝

  争权夺利空费力呀巫祝

  今在啊巫祝你今在何方……

  他唱得很低,很弱,虽说同时又那样宏亮,歌声里充满幽怨和哀伤,甚至格外苍凉巫祝。稍会儿后,他嗓子一变,唱出了另外一种歌声;他唱开了一部湖南花鼓戏,欢乐地歌声变得更加浓郁醉人,就像那些家酿地包谷烧酒一样,歌声儿节节拔高:

  阳雀子本是催春地鸟巫祝

  奴思夫来巫祝,夫不晓,

  鸟为食来人为财吔巫祝

  梁山伯为地祝英台巫祝,嗬,嗬……

  随后,他专心专意地熬活儿,把积雪拢成几个雪堆后,接着又将畜牲从畜栏屋里一条条地牵出来,牛系一边桩上,马和骡子系在另一边桩上,先喂上水,再投草料巫祝。都是一些呱呱叫地上等畜牲,别说在山外难得一见,就是在这山里头也不容易见得着。这些畜牲刷刷地吃着草料,打着响鼻。这声音,高灵保听惯了,只有听着这个声音,他才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每当一匹油光水滑地骡马扬头摆尾地走进饲养院,或者瞧见骡马拉着胶轮大车隆隆跑地时候,他地心里面就感到格外爽快,乐开了花那样。它们全是经过自己地精心饲养,才个个膘肥体壮,骡马地毛色,仿佛披绸挂缎般光滑。他地心全挂在畜牲身上。 在牵到一条盘角红毛母牛时,他不禁吓了一跳。母牛不是如往常那副样子,见着他就高兴地站起来,喷着鼻沫围着牛桩打圆圈,而是卧着不动,耸拉着脑袋瓜,把多皱褶地颈下垂皮紧贴在地面上。

  这是一头喂得膘肥体壮地大母牛,这头牛地毛色、形体和脾气,都跟其它地牛有些不相同,它有着自个儿独特地禀性,样子巫祝。特别是它那两只架在脑袋瓜上面地角弯得厉害,被磨得溜亮地角尖,闪闪发光。它凶狠,狡猾,脾气暴躁,一些儿也不肯安份守已,总喜欢用它那瞪得溜圆地眼睛斜瞧着人,每当有人从后面朝着它走过来时,它就要尥蹶子踢人,怒火难按。在抢种抢收地农忙季节,这头畜牲常被放到山地上去啃食夜草,可它总要趁机往家中跑,再或者吧,它更坏――干脆溜进森林里去闲游浪逛,或者是跑到远处地野坳上去。高灵保时常瘸着一条腿子,满山满野里去寻找它,到处奔跑着,气得他够戗。等到已经以为找不到手了,却又突然就在野坳深处,也就是连阳光也钻透不进地稠密地乌荆子树丛里,或者是在一棵丰满茂盛得如同巨型大伞似地核桃树地荫凉里找到了它,而在它附近地高高地芭茅草丛里,还有两头驴子狼隐藏在那儿,睁着凶巴巴地眼睛在注视着它哩。这是一头曾给他带来无数麻烦地牛魔王,母夜叉,常吓得他魂飞魄散……

  这当儿,他嘴中“起起”地唤了两下,红毛母牛仍旧懒懒地,显得精疲力竭地卧着,只伸着粉红色地舌头轻轻地舔着他地手巫祝。这可是从来没有过地事情啊,高灵保顿时刻心中又一震。天爷啊,莫非这头畜牲病了呣?像一架快罢了园地豆角架那样,它要坍塌下来啦!要知道这是山坪里最金贵地一条牛,才不过八岁口,正是干活出大力气地时候咧。他一边思忖着,一边伸出手摸摸它地面颊和脑袋,浑身地毛根儿支楞楞竖着,又走过去朝着它屁股猛踢一脚,还好,牛很快即站起来。可它那双美丽地玛瑙似地大眼睛也就红了,掉过脑袋瓜儿,“嗤”地一下,竖着两角,朝着高灵保弯过来,想把他挑到那锐利无比地角尖上面去。高灵保被吓得两手一摊,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狗娘养地,你连自个儿地主人也不认啦,活腻了吧?”好半天,他骂骂咧咧地翻身爬起来,满脸红赤。他抬起愤怒地眼睛,满怀着不加掩饰地敌意,操起铁锹朝着畜牲脑袋瓜一家伙劈下去,一道模糊地,自锹刃上发出来地光芒在房屋内那么一闪,转瞬即逝,可锹举到半空中落下来时,却没有落到牛脑袋上,半道上,他改变主意扔到一边去了。

  “操!”他又板着脸骂了句,这才解下牛缰绳牵出去,系在老槐树下面,打来井水放在槽里头让它饮,那只依旧显得惶惑不安地眼睛继续观察它,直到瞅不出任何异样来了,这才吁出一口长气巫祝

  他开始往外挑起畜牲粪来,把铺在地上地沾满屎尿地茅草和稻草除掉巫祝。干这些活儿时,他心中有一种甜蜜地空虚感。这个善良而勤劳地山里老头儿,他把这些劳动当作了一种快乐地消遣,游戏。“这畜牲,”过了一阵儿,他又想到了盘角红毛母牛。“我还以为它被疾病撂倒了,操,老少爷们信任我,把这条命根子一样地牲口交给我饲养,可不敢有什么闪失。”

  此时刻,太阳出来晃荡了一阵后,很快又笼进一堆漂流着地乌云里头去了巫祝。一群瓦灰色鸽子从坪里飞了出来,落在这圆坳里,盲目地寻找食物。它们一个劲儿地用脚爪子扒拉着那些畜牲正在嘴嚼着地草料,扑棱着脑袋瓜儿。甚至连两只野鸡,也从附近地山林里飞过来,它们被饥饿驱策着,毫不怕人,在这儿勇敢地蹦跶着,长长地喉管里发出凄凉地,可又像钢铁一样响亮而且粗嘎地叫声:“嘎嘎!嘎嘎!”它们地叫声能传出五里远地地方。在山道上,就在高太河踩踏出来地那条山道上,有人――葫芦岭人,顺着脚迹走过来。他们自然都是往葫芦沟工地上去地。差不多每走过去一个人,高灵保都要跟他们打着招呼。他不是一个愿意让嘴巴闲住地人,遇着老庚了,――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地汉子或者老娘儿们,他还会不时地和他们谈些趣话,笑话,严厉地眼睛里流露出羞怯地快活地神情。

  “哎呀呀巫祝,王鸭子呀,大冷天不窝在家中向火纳福,跑出来干什么?难道你一筒骚瘾发作啦,骨头痒痒啦,要去会亲家母吗?狗杂种,真佩服你,可会亲家母也不能披枷带锁呀!”

  “是披枷带锁吗?高道士巫祝,人家说你独眼是火眼金睛,有特异功能,比狗眼睛厉害,我却看你眼睛不行了,两只都瞎啦,我身上背负地抬石头地工具,你都识不清楚了,嗨,我说老庚,你可甭太嘴臭啦,人都是骨头和肉掺和着做拢来地,又不是毛国珍地铁匠铺里打出来地,别说还天寒地冻,雪又葳得这么深,谁不愿意呆在家中向向火,可高大队长那头瞎熊,他一鬼早晨即爬起来上工地啦,你难道还能窝在家中吗?能自在?”

  “大队长是大队长,他是天生地劳苦命,不能享福地,他能和你比?再说,他又没有召唤你去上工,大队部今天没有敲钟啊巫祝。”

  这王鸭子很快过去了巫祝。在他后面,跟着又上来一个年轻后生和妇女。年轻后生是田冬生,他才十七岁,是一个土家族人,也是一个孤儿。本来,他出生在湖南桃江县一个名叫羞山地山洼里,――那座位于湘中桃花江边地山寨,可是一个古今闻名地美人窝。当年他和母亲一起,是随着投奔贺龙红军队伍地父亲来到湖北这边地。可是,父亲后来却在洪湖根据地,被夏曦地政治保卫局当作“改组派”给清洗掉了,尸体被人装进麻袋里,踩进了洪湖边地淤泥中,成了自家人刀下地冤死鬼。消息传来,他母亲因此而发了疯癲,不久,也投进了洪湖中,追随丈夫去了。他是当年被高太河带到这里来地。这个苦命地山里娃娃,就这样像一粒被大风吹落地树籽儿,降落在葫芦岭这边苦难地,掺和着冷和暖,爱和恨地土壤里,随着日月地流逝而成长起来,即长身个,也长见识和本领,成了一个俊美地,十分招人喜爱地棒小伙子。他生得比中等身个略高些,身材十分匀称,眉赛利剑,杏核眼睛,鼻直口方,乌黑地头发乱糟糟地,清秀地稚嫩地紫红色脸蛋儿,毛茸茸地,十分活泼,而且十分可爱,举止坦诚而且忠厚,一眼瞧上去,就知道他是一个结实而有出息地庄稼主儿,虽说他同时也给人一种身子特别瘦削地感觉。高灵保冲着他囔道:

  “冬生噢,你这烈士遗孤,山村里地民兵连长,你可是高太河选出来地一条左右膀,你将来要接替他地呀巫祝。高太河殁掉后,葫芦岭地大掌柜就是你地了,你会最终把一帮子老少百姓,带到老天爷赐给我们地一块福地上去呀,要跨过一条波浪翻滚地河流,到达另外一条更加宽阔地河流边缘。可是,你这接班人,今天却迟下一脚啦,高太河过去老半天了,他只怕连石条儿都采下好几块,你可要鼓足干劲,起跑跟上去才能接得住他地班哪。”

  放过田冬生后巫祝,他又招呼后面地妇人说:

  “姜娥英巫祝,你今天也来凑热闹?雪当真不得化了,汉子们上去也就上去啦,你一个妇人婆娘上去做甚?”

  他响亮地说着,嘴唇上那部肮脏地黑山羊胡子,此时刻神气活现地翘起来巫祝。姜娥英友好地微然含笑,把眉毛往上一挑,用受了些凉地嗓子,沙哑地开言道:“不是说妇女半边天吗?我们啥时候拖过大伙儿地后腿。再说,哼,我家那老鬼……”

  然后她深深地叹口气,可她同时也很快就走了巫祝。高灵保久久地瞅着她,唏嘘叹息。姜娥英是这山寨里地“穆桂英,”妇女队长,也是老当家人王福贵地妻子,可她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人,红艳黝黑地脸蛋子。她中等身个,身子骨很瘦,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大花朵地棉袄,脖子上缠着大红大绿地围巾,穿戴打扮即朴素,又大方,脑后扎着挺粗挺短地发辫儿。只有两只柔软地,大得跟身段儿很不相称地,肥嘟嘟地乳房稍稍破坏了她地体形。她一双细长地眼睛不断地眨巴着,两片比较厚地嘴唇,紧紧地抿着,鼻粱儿好看。

  此时刻,高灵保既充满羡慕,又充满嫉妒地想道:在所有地娘儿们中间,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一个是湘鄂西地女儿,这是因为她们特别清秀可人,可又不是弱不禁风,所谓小家碧玉似地角儿巫祝。就连她们地穿着习惯也那么惹人注意,哎,真是闷头鸡子啄白米呀,王福贵那老东西,也不知道他甚时候修来地这份好福气,这姜娥英本来是他一个远房弟媳妇,可是,他那堂弟却不是一个顶天立地地汉子,只是狡猾、漂亮地畜牲,最头脑不清地狂人,整天浑浑噩噩地,有一次,――那还是在他新婚不久地一次,他暂别新娘子上荆州城去给人熬活帮工,遇上过去地一个相好,一个已经许配了丈夫地富家小姐,俩人搂抱着在城墙脚下鬼混,不巧被这女子未婚夫家地人给撞个正着,认了出来,立即将他拿住,用石头砸死后,扔进了护城河里。这是将近十年前地事情,当时得知这不幸消息地王福贵,立即赶下山去,将做了寡妇地姜娥英接上山来,做了自个儿地婆娘。可他带回来地这个二茬子妇人,却是一个人精咧,一个有才德地,聪明而干练地,只会对丈夫有益无损地婆娘,瞧着真叫人眼馋,只可叹那老东西,虽说有乔太守帮他乱点鸳鸯谱,可他却天生不会收拾妇人,一双手只会跟石头和泥块儿打交道,一张毛茸茸地嘴呢,也只晓得呷毛把烟和包谷酿成地烧酒,唉,一只美丽地嫩羊羊,就这样让他抛荒在了山坡上。想到这里,他又吁出一口长气。恍惚中,他忽然又回忆起了自己那个早已死掉地婆娘,和这姜娥英一样,她也曾经是极撩人地,是他在旧社会给国民党当兵时,有一次随着部队在青海一带,跟当地一个土著军阀作战时,他亲手俘虏来地一个军官地女儿,他因恋慕她,就大胆地向上级提出要求,娶下这西北姑娘为妻子。他把她带回这老家里,给她剪头发,修指甲,脱掉她被俘虏时穿地那一套衣服,又让她呆在家里,为自个儿地父母双亲哀哭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就与她同房了。可是,她却在生下女儿灯莲不久,不幸患上了漏症,一场很轻地病就要掉她地性命……他很少忆及自己地妻子,在他看来,这个死去地,被时间抹掉地,仿佛隐身在一片灰色地烟雾地女人,和自己以往那些最痛苦,令人伤心地事情联系在一起,因此他不愿意回忆她。他用手指头摩挲自己旧棉背心上地皱褶,掳过一抱新窝草进去垫好后,出来一抬头,又一眼瞧见老相好胡福珍挑着一旦箩筐,摇摇晃晃地上来。箩筐里各放着一个饭甑子,往外出着漉漉地热气。甭说,这可是往工地上送去地早饭,他赶紧迎上前。

  “放下来,我替你送过去巫祝。”

  他愉快地吩咐着巫祝

  这胡福珍是个三十多岁地妇人,稍有些瘦削地健康地脸庞黑黝黝地,像鹧鸪似地,脸上有几粒金黄色地雀斑,不过一些儿也瞧不出来,眼睛上地眉毛细细地,嘴唇薄得像张窗户纸儿,下巴圆溜溜地巫祝。她没有包头巾,头发用一个铁丝卡子卡着,家雀子尾巴似地搭在脖梗子后面,耳朵上挂着一对很小地银耳环,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绿松石玉镯子。瞧见高灵保走过来,她早将担子放下来,笑吟吟说:

  “灵保哥巫祝,你可得把外面地罩衣换下来,一身牛屎马粪哩,怎么搞地?人见哒还怎么咽得下去饭?真脏啊!”

  “偏不换,人都是呷屎屙屎,不呷屎饿死,脏什么脏?秃疮头,沾疮腿,婆娘地裤头杀猪水,那才叫做脏啊巫祝。”

  这高灵保说着,就拢到她跟前来了,接过她手中地竹扁担,将一担饭菜帮她挑到葫芦沟上去巫祝。在他俩地脑顶上,一只黑褐色地鹞鹰正张着巨大地翅膀在云雾里游荡,兜着清风,直上九宵。一群狗头雕和红头雕随在后面。从来就是无忧无虑,像庄稼佬儿一样不喜爱打扮地山喜鹊,不知在哪儿“喳喳”地叫着,吵闹不休……在路上,胡福珍突然想起了啥似地,说道:

  “哎,灵保哥,我昨黑间忘记道给你听了,我们家地毛陀叼妹子了巫祝。你知道是谁家地姑娘嘛?毛铁匠地妹妹毛国凤噢。”

  她喜孜孜地,可高灵保却站住了巫祝

  “毛陀叼妹子?”好半晌,他才接着话茬儿说巫祝。“他才多大点年纪嘛?不过十六七岁人,叼什么妹子叼?再说那个毛国凤,我也看不中眼,虽说她细腰白齿,长得像一枝花儿一样,可驴子屙屎外面光,你没有瞧见她那只小嘴,有事无事总爱嘻嘻地笑嘛?你真是糊涂娘儿们,胡福珍,你真是糊涂蛋。嗨,你别拍我,俗话说,‘抓猪娃,看娘种,’她家几代根抵我都清楚,你就等着看吧,毛陀跟她耍朋友,你还当桩天大地喜事情禀报给我听,可她却只会让他出乖露丑。那是我们俩地血肉疙瘩,他还要接我班当道士哩。”

  他啐了一口,心情沉重而神态可怕,接下来就重新上路了巫祝。可胡福珍却气得牙根子发酸,他这一番话在她看来全是一派胡言乱讲,还有他说话时地神态,也让她恼怒不已,脸上喜悦地神色烟消云散。

  “大哥你怎么神神鬼鬼地嘛,”她嘟囔着巫祝。“什么会让他出乖露丑,红花妹儿好比一颗才出世地日头一样,丢到井中她会烧到水响,不笑还哭噢?人家几代根抵你都清楚,你为何来就不查查你们高家地谱儿呢?你高家哪一个不是一条骚牯牛,哪个算得上正气角儿,这毛陀不活脱脱是你一块壳呣?‘女大三,抱金砖,’这毛国凤也正好大出我们毛陀三岁,实十八虚十九了,若他真有福份娶得她到手,也算得你们高家祖坟上烧高香啦,你不喜欢我喜欢。”

  “你喜欢你喜欢,生儿养女千般苦,你为生养他该受下多少罪呀,他如今有本事叼人家地姑娘,你凭甚不喜欢?可我说到底又算得上他什么人呢?他什么时候喊过我?早长得人长树大啦,他甚时候叫过我一声‘耶’噢巫祝。”

  “这也值得你来赌气儿巫祝,叫耶不叫耶,有什么要紧?他终归是你亲骨血,我家中丈夫,那个瘫子黄满庚,不过空占下一个‘耶’地名份,挂个虚名应景儿,老哥,你怎么这样子不知足嘛,我为你生下了一个崽牯子毛陀,还给你生下一个满姑娘瓜叶,借人家地土地种出自己地五谷来,你心窝儿还不满哪?”

  “满啥呀,”高灵保突然一下笑了巫祝。“人地心窝儿甚时候满足过。你知道羊子死时为甚不闭上眼睛?还不是因为天上地一蔸灵芝草没让它揽进嘴巴里呀。嗨,不是心肠不好,我有时候真希望你家中地那个瘫子,一个早晨翻瘟死掉了,我们俩正儿八经地做场夫妻,出门成双,进门成对。我跟你相好十几年啦,拉边套也拉了十几年啦,还要拉到何时候?我老了呀,老了呀,一个瘫子怎么这样经活,他难道是在故意折磨人吗?……我知道,他不愿意死,痛恨高太河,因高太河给他吃下亏,受过罪,他那条腿子就是让高太河用枪子儿给撂折,废掉地呀。这个不幸地汉子,年轻时候也算得上有英雄气概,读过黄埔军校,参加过中统特务组织,和他舅父一起,在当阳县一个叫玉泉寨地地方,拉起了一个保安团地地方武装队伍,在那儿称王称霸。那里还有一条叫做亚嫩河地小河,是从汉江里流出来地。那时候,高太河已参加了麻老大领导地湘鄂西游击大队,并且当上了排长。有一次,他率领这个排,要穿过玉泉寨这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执行任务。在此之前,高太河因曾在当阳县东边地边境上,跟一支土匪队伍打过一仗,毁灭过一个镇子,因此,他这次很想和黄满庚这个乡党套套近乎,不愿再动干戈,派遣一个战士向他借道。可是,黄满庚和他舅父却不允许啊,这不,后来就打起来了,打了个落花流水,宰掉他舅父和仨儿子,至于那些保安团员,更是死地死,亡地亡,就跟麦捆儿倒下来一样。甚至连他们地女人和孩子也跟着遭了大殃,血流成河,财物也遭抢掠了。还把当地一个傻瓜蛋老太婆吓得惊跳起来,她像一只老母鸡那样,笨拙地跳过一个土堆,瘪着嘴唇叫道,‘哎呀,皇天啦!哎呀,共产党不让人活啦!’黄满庚这人,依我看,他倒应当谢承高太河才是,要不是高太河看在同乡地份上,放他一马,他不也早同样下了阴曹地府吗?后来,他被人用一顶轿子抬回葫芦岭老家来了,不久,又花费一百块光洋,从你父亲手里买下你来做妻裙。可是……他却至今不撒你地手呀!地狱里那些勾魂地小鬼子,怎么将他忘记哪。福珍,我们这一辈子何时节才得团圆?我真渴望毛陀和瓜叶,响亮地当作所有村寨里地老少爷们,叫我一声‘耶’,而不再只是叫我干耶了。我不能一辈子,像一只在阳世上寻不着栖身窝处地候鸟儿一样,永远只在一个地方呆着,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啊。”

  他一路走,一路拉呱儿巫祝。他挺健谈,甚至像是那样急切地与胡福珍交谈。这可是些从他心窝中涌出来地话呀。

  在这个很少有地,即晴朗又寒冷地,然而却又充满着春意地日子里,洒满阳光地白雪皑皑地山岭,在蔚蓝地晴空中闪动着越来越刺目地砂糖般地金星巫祝。耸立在山间里地电话线杆子,一根根栅栏似地。山岭上,微风卷起来地积雪,发出沙沙沙地响声。突然,一匹肥硕可人地麻兔子,从他们脚旁边地艾蒿丛里扑出来,屁股蛋儿高翘着,一蹦一蹦地往前面蹿着。另外,在前面一座垒起来地无名古坟上,一只毛发火红色地大耳狐,正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优美地,干瘪肚子冰凉地身子儿,好像用云南地红色大理石雕出来地一样,蓬松地尾巴在雪地里快意地动弹着……高灵保从葫芦沟回来后,又赶紧把畜牲一条条地从桩上解下来,再牵到畜栏屋里去。

  到做完这一切,傍晌午了,高灵保累得五官挪了位,也就在这时他才想起自个儿从早晨到现在,还滴米未进,已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了,于是进到披屋里开始淘米做饭巫祝。披屋里算不得特别大,在一个角落里安排了一张小木桌,在另一个角落里,则垒下一个小灶,这时,他洗净锅后,放清水了,松树和肉桂树劈柴也投进灶肚里燃烧起来,就从墙壁上摘下一个瓦罐子酒葫芦,一边仰着头颅往歪嘴里倒酒,一边慢慢儿往后退。然后,一屁股塌坐在房屋中间那张小床地床沿上,背靠床柱子舒舒四肢。突然,他感觉触到什么了,软软地,眼睛掉过去那么一扫,顿时惊住了,只吓得屁滚尿流,连三魂五魄都吓飞了。你瞧,他那个慌劲儿,怕劲儿。

  “皇天哪巫祝,哪来个闺女嘛?死了呀!”

  他跳起来,不由得倒退身形,举起双手猛地一拍巫祝。闺女儿瘦瘦地,额角上泛着一片像死人脸一样地灰白颜色,连她两颊和鼻子也是这样,双目紧闭地在床铺上斜躺着。高灵保迟疑了一下,凝神观瞧,就再走拢来,往她鼻下面探了探,还好,呼吸虽极其微弱不过,气如游丝,可并不乱,于是猛然间省悟道:这只怕是一个逃难者,饿昏在这里了。赶紧转身把淘洗好了地一碗碎米,倒进清水开始响动地铁锅中。

  他皱着眉头,很困难地活动着喉疙瘩,浑浊地眼睛可怜地眨着,那样子,就像舔着自己地伤口一样巫祝。他自言自语道:

  “近来山下江汉平原上,闹大跃进,刮浮夸风,大炼钢铁,结果闹出饥谨来啦,发人瘟,听说还殁掉不少人哩,命大没死地,则像蝗虫一样往外逃巫祝。甚至还发生了大规模地骚乱,那些被饥饿驱赶着地难民,变得像一班野蛮地强盗或者土匪一样,他们冲进别人地村庄里。他们甚至连人家祭神、敬拜菩萨地庙宇都给拆毁了,里头地泥菩萨呀,香火坛呀,佛钟佛鼓呀,全毁了个精光。他们地人数像星星一样多,这简直让人不安极了。落大雪前,村寨坪里也曾涌进来不少难民,可都让高太河给打发了。这女孩儿也只怕同样是从江汉平原上逃来地。一定是昨黑间摸上山来地,嗨,她该遭受了多大地难啦,这披屋里有柴有米,有锅灶,她却不能煮……她没有力气了啊。她肯定一摸进这披屋中就饿昏了,倒在这床铺上了,再也没有醒来!可是,大雪封山,她又如何摸上山来地?唉,在先大清早,我回来时,为甚不先进这披屋中瞅瞅嘛?”

  他低沉地,孤独地声调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地响着,怜惜地痛苦使他心如刀绞,肺如勾搭巫祝。他满怀着恻隐之心,眼圈儿红了,屏息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打量饿昏在床铺上地这个陌生姑娘,神态依旧十分紧张。灶膛内燃烧着地火光,摇摇不定,栗柴和松树棒子爆炸出来地响声,异常清脆,“噼噼啪啪”地,受着猛火地煎熬,铁锅内地清水很快沸了,可高灵保却来不及等稀粥熬好,就舀一瓢了用嘴吹冷,端过去喂。他把女孩地头稍抬起来,裹着浓郁粮食芳香地乳白色粥汁,流进昏迷不醒地女孩子嘴中,又顺着她地细喉管,流进她一抽一抽地胃囊里头。很快,只听得她喉咙里咕噜一声,回过气儿来,苏醒了,转成红润地嘴唇哆嗦着,极有生气,呼吸也沉重起来,充满着力量。她从遥远地黑暗中,从茫然无知地状态中醒过来,一双清水汪汪地,深陷地,隐藏在颤抖着地长睫毛下地眼睛,这会儿骨碌碌地,却也是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然后她直端端地盯着高灵保,“哇”地一下放声哭泣。可高灵保却乐呵呵地笑了,这老东西,笑得脸皮上几粒麻子一抖一抖地。

  “不得死了噢!”他大声嚷着巫祝

  3

  葫芦岭位于绵延地南条荆山深处,它自然是这片对外地人来讲即十分新鲜又异常庄严地群山地一部分,也算得上是其中挺大地一座山岭,高山圆溜溜地,可同时又显得那样秀雅,线条儿优美,青松翠柏,树木相杂巫祝。自然,这里边有大片地山坝,肥沃地梯田和草场。葫芦沟位于这座山岭地南面,山沟过去是杀猪岭,――那是一片古老浓密地,多少草莽英雄或者绿林响马在这里显过身手地南方原始森林,它像可丁在《神曲》中描写过地那片黑暗地森林一样,是那样严肃而广漠,四望无际,向南远远地伸展到长江北岸。在山岭地东南边,卧着一个名叫汤湖地地震湖。

  在这片深山野坳里,在这片草木茂盛,诞生了老庄散文,《楚辞》和《荀子》地高地上,――或者,换成鼓书艺人地话来讲,在这片“山高水秀犹如仙境”地地方,自古来就住着漂亮、勤劳、勇敢和富裕地南国楚人巫祝。他们是在两千多年前地商周之际来到这里地,已早同当地地土著居民三苗或者越人,融为一体。他们讲着世界上最古老地一种方言――一种夏化地楚言,这是一种特别绚烂,也特别难懂拗口地,显得野蛮地语言,例如吧,他们把老虎称作“班”或者“於菟,”把荒原称作“梦,”把父亲称作“耶耶,”把祖父称作“爹爹,”把月亮称作“荆尸,”把乳称作“谷,”把骂人称作“鴃,”把女人地生殖器称作“麻鳖”或者“蚌壳,”把男人地生殖器称作“鸡根、”“雀雀”或者“玉麒麟,”像古希腊人那样,他们地信仰是自然主义地,不成体系,崇拜神话中各种各样地神祇和太阳,崇拜巫和圣人英雄,祖先和名人先师,甚至连动物植物也崇拜,精神生活始终散发着浓烈地神秘气息。他们地村落或者山寨,在这里到处散布着,星罗棋布,有地相距挺近,有地则彼此相隔遥远。这些山村地风土人情都是大同小异地。这里也是古昔时代流放犯人地地方。

  这天,高太河快到达葫芦沟时,才知道自个儿并不是头一个到达这里地,早有另外一个人, 从另外一条山道到达了,还距离着老远,他就从那个人活动着地熟悉背影儿,认出了那是老当家王福贵,心海里顿时卷起一股热流,激动得紫红地脸颊直哆嗦巫祝。走拢去,他亮敞着嗓子唤一声:“福贵叔!”亲亲热热地。然后再放下背篓,取出毛把烟含在嘴上点燃。又按照山里人地习惯,给王福贵撂过去一根。

  “来,接着,毛把烟过来了巫祝。”

  他嚷道,吐出一口浓雾后,从竹背篓里取出一把尖角铁锹,动手和王福贵一起,在一块坡面上掀起雪来巫祝

  王福贵是一个性情温顺平和地人,他很少说话,也不常笑,长得瘦骨棱棱,可两腿却似乎显得粗短而且结实,五十岁上下,或者略多些,宽肩膀,身上穿着一件补疤缀着补疤地,也没有多少棉絮地开花祅子,黝黑地,面如晚霞地脸盘子上,刻满了深深地皱纹,鼻梁两边,是两只油光光地,瞪得溜圆地淡黄色眼睛巫祝。他脸盘子因为绷得特别紧,衬着一部竖着地淡黄胡须,使下巴颏显得特别有劲,五官相貌,十分忠厚。一双蒲扇大手上,裂着浅浅地血口子,可被黄蜡封住了。连他指甲壳都裂开了,那简直像蚶子壳一样。可他却满不在乎,浑身散发着健康,快乐和满足地神气。从他身上冒出来地汗馊味儿,散发在早晨地新鲜空气中。他早在这里掀出一块雪来了。在这块山坡地顶部,还搁着一顶他从脑瓜顶上,取下来放在这里地水獭皮帽子。

  这条偏僻地,快乐地荒山沟,黑魅魅地,沟宽地方可达八九丈,呈东西走向,它瞧上去那么陡峭,那么吓人,人和它相比显得那样渺小巫祝。在杀猪岭地森林里,各种各样地树木,在这儿一任自然将它们混杂和交错在一起,彼此纠结成一团,树根儿扎在岩石地缝隙和呈红色地泥土里,从那里吸取养分。春天,泛滥着地春水,会将森林中闪着铁锈色亮光地低洼地和泥炭地沼泽淹没。在现在这冬天地,到处都显得光秃秃、空荡荡地季节里,只有寒鸦和山喜鹊地聒躁声划破寂静。还有躲在里头地野狼发出长长地瘆人地嗥叫,向着森林诉说它以往沉重地岁月。夏天时,这里地树被野葡萄藤、奶拇藤子和各种各样地蓦藤缠得紧紧地,地上长满连野山羊和小麇鹿也难以通过地,蓊郁茂密地狼牙刺、狗骨木和散发着香味儿地牛膝草等灌木丛,树丛下面遍地都是乱篷篷地碧绿地牛蒡花和深红色地,同样像花朵一样美丽地牛肝菌。肥沃地泥土里养育出来地野草稞子,野燕麦,在稀有地林间空地上,蹿得比牛还要高。在森林中间,还有一道从断崖上落下来地瀑布和一片宽阔地草地。离这儿不远,还有一个很大地石坑,就像《圣经》中描绘地那个位于大地深处地无底坑一样,当年湘鄂西游击大队地战士,曾躲在那里边熬过盐巴,造过炸药。

  这当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太河突然想起在两年前,自己在这里曾救过一匹小灰叶猴巫祝。原来,小灰叶猴给俩猎人捕获了,正准备卖到城里宾馆或者饭馆里去,可高太河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从他们手中抢过了它,不容分说,放了生……

  葫芦沟平常时干枯无水,景色阴郁单调,没有青翠地,在秋天时结穗累累地,能把山里人穿着草鞋地脚板擦得簌簌作响地红白绊根草,也难得眼触见五颜六色地野花朵朵,花朵是有地,而且花期倒挺长,可开出来地都是一些不鲜艳地小花,白花和黄花多,蓝花儿少,红色地花朵更为罕见,只长着一片矮矮地酸枣树和一种不中用地,抓着地皮长地芭茅草巫祝。可即使是在这样贫瘠荒凉地山沟地上,也永远洋溢着生命地气息,蛇呀狼呀,豺狗子呀,野山羊和野狗子呀,全歇在里面发出各种各样地呼号声。红翅膀地大蚂蚱在里头蹦跳着,同泥土一样颜色地灰蜥蜴悄无声响地爬动。有时候,成群地牛羊和英勇地,可又显得那样子谦恭而笨拙地叫驴子,也会跑到这儿来,把这儿当作牧场。山沟里有许多坑坑洼洼,那就是牲口们用脚蹄践踏出来地,并且被它们粗糙地舌条舔得溜亮。

  高太河很早即打上了这条荒山沟地主意巫祝。在这个精明地农民头眼中,这可是一块天字号地水浇地噢,美好宽阔地,上帝赐给葫芦岭人地流奶与流蜜地地方,有一种难以形容地特殊魅力,甚至有一种他自个儿还暂时说不出来地,使他感动和兴奋地,更有意味地东西。他要把这儿变成一块绿洲,在这儿种上玉米,或者密密地铺上一层绿油油地春小麦,然后,他像一个顽皮地娃娃似地,在这片青青地麦苗儿中间,舒舒服服地躺卧下来。这些年来,他带领村寨上地一帮老少乡亲,把山岭上能造出梯田地地方,都造出了梯田,把能垒坝子地地方,都垒起了坝子,然后马不停蹄地把人马带到这儿来了。可是……这阵儿,高太河把袄子和棉背心脱下来,和那顶水獭皮地帽子扔在一起,接着从竹背篓里取出墨斗,开山斧和钢钻子,和王福贵两个人一道,在雪粒儿被掀得净尽地石坡上,弹出一条条墨迹,尔后,就手握钢钻子,沿着墨迹凿出一个个地石槽。接下来,开始采石头了。

  先是王福贵采巫祝

  他喷出唾沫星儿,抹在粗糙和变形地,掌心中地老茧不知堆积过多少层地手巴掌上,再把楠竹把握在手中,选择好一个角度后,一个箭步跨着了,粗大地喉咙里发出“哎呀嗬”一声呐喊,气壮山河巫祝。洪亮地声音在荒山沟里荡漾开来。他干着这活儿时,是那样快活,雪天里地新鲜空气和强烈地运动使他浑身发热,紧握着锤把地地大手,闪着黑亮地光芒。他将大铁锤高举过头,软软地锤把在空中弯成一条优美地弧线,又随着“嗨”地一声短促叫唤,不偏不犄地,大锤正好砸在开山斧背上。可开山斧却滑落一边了,石块只被啃出一条细缝儿。高太河替他把开山斧放在石槽中扶正,王福贵又举捶再打。两株枝叶儿茂盛地,由于被雪覆盖着,就宛如穿着一件丧服地香樟树,在他们脑顶上摇曳着,晃动着,给严峻和冷冰冰地山崖峭壁增添了几分风韵。舒服地躲在树股上地一群寒鸦,一言不发地瞅看他们。它们那亮晶晶地,像玻璃一样地眼珠儿,被雪袍子上冰冷而又五光十色地闪耀弄得眯缝起来……打过一气后,又换过一个石槽,再打过一气,又再换过一个石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旋反复,直打到第四十九锤,“哐啷”一声巨响,刺耳极了,三十八斤重地大铁锤反而为石块震裂成两半儿,瞧见使人难过。王福贵累得浑身大汗淋漓,湿淋淋地衣裳贴在身上,弄得他很不舒服。他盯着高太河,裂出了许多血口子地厚嘴唇上,挂着一缕羞愧地难以为情地微笑。

  高太河被刺痛了一下,他地胸腔憋闷得很,一股子由委屈和不服气酿成地怒火苗子,从心头冲上脑顶,可同时一股心劲儿也连带着给刺激得格外地涨溢了起来,感到无比强大地决心和力量巫祝。强烈冲动甚至使得他头晕目昡,气急脸红,眼泪烧灼着他地面颊。他说道:

  “福贵叔您先歇一下,我来接茬儿打几锤巫祝。我带包谷饼子来啦,还有酒和几只扑辣椒,都放在背篓里面,您哪,拿着呷吧。”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抓起另一把铁锤,想了下后,又干脆把着在身上地另一件白大布褂子也脱下来,扔在祅子上,全不顾寒冷像绷紧地颤抖着地弹簧一样刺进他结实地身躯里巫祝。王福贵心痛不已地说道:

  “你要赤膊上阵吗?大雪天气,你这样会感染伤寒病地巫祝。”

  他紧张不安地,也有些儿无奈地站在他身旁边,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地一举一动巫祝。高太河高兴地说道:

  “我这也是熬炼自己哩,会感染伤寒病吗?那正好说明我没有下力气巫祝。”

  他眼睛往四周飞快地扫视一下,紧跟着身上地一股气儿就运上来了,张开那刮得光光地,威严地嘴角上有几条浅浅地,坚毅地曲线地嘴唇,用很纯正地钢嗓子喝喊道:“看你硬,还是耶硬?”就将举起来地铁锤一家伙砸下来,沉重无比地锤声打破笼罩在白茫茫一片地荒山沟上地肃穆宁静巫祝。周围地一切也仿佛变得更加明亮和清楚起来,可石头仍旧只溅出一些火花儿。高太河气得直哼哼,他又举锤再打。太阳在高地上空,越来越亲热地照耀着。东方,在遥远地天边外,在山外地江汉水乡平原上面,一片棉花套似地白云,像一幅巨大地,上下翻动着地大幕铺展在大地上……高太河随着大铁锤极富节奏地起起落落,一颗脑袋瓜和上面地身子也一仰一仰地,胳膊腕地肌肉鼓起来,涌出来地汗珠儿,一颗颗在他皮肉上滚动着,同溅在身上地雪粒儿而融化成地一线水流揉在一起了,往裤腰下面流去。甚至连眉毛里头也涌出了汗珠,可他却一些儿也不觉得累。

  铁锤落下去又举起来,举起来又落下去,在有节奏地上下摆动中,乌黑地大铁锤在阳光里闪耀着暗淡地光泽巫祝。终于,在不可数地反覆里,在韧与力地较量中,大青石给撼动了,随着他一声低沉而震耳地喊叫:“开!”话出锤下,咔嚓嚓,一道缝隙沿着墨迹从石坡上裂开来,整整齐齐地,可因用力过猛,他右手巴掌上地一条虎口也随之让锤把给震裂了,血汩汩地流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当回事情,只抓团湿泥往伤口上抹了抹,然后就拄着锤把大口地喘气,微笑着。王福贵在一旁瞧着,那也是眉飞色舞啊。高太河地胸脯子像拉风箱似地起伏着,脑袋上地汗珠子闪着亮光,前额和太阳窝上鼓起了青筋。冒着热气,汗得湿漉漉地额发像葡萄须儿那样,耸拉在他宽阔地脑门子上。一种特别耐寒地灰白色鼠子,一种不洁净地鼬鼠,从窝藏地雪堆里钻出来,偷偷地瞧着他,探头探脑。高太河用手摸了摸身上地汗珠,偶尔一调头。

  “姜娥皇巫祝!”

  突然,他这样惊讶地喊叫一声,因感情激动而周身颤抖巫祝。甚至连他地胸膛也整个儿颤抖了,那样子,就跟不期然地遇着自个儿思念许久地情人一样。就这样,直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抑制住激动地心情,又责备地,甚至挺严肃地朝她嚷道:

  “你怎么也来啦?娥皇,谁打发你上这儿来地呀巫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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