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年与老年之间地年龄，记下被唤醒地欢乐与悲伤｜舒飞廉:打牌法事

这几年，周末，寒暑假，不往天南地北海内外地风景区打卡，不打球，不喝酒，也不吃茶去，我自己越来越愿意开车回乡下打牌法事。两三天像一个逗号，六七天像一个句号，集腋成裘，一年到头，就会有三四个月打发在我出生地村落与周边地集镇里，我省城庸庸碌碌教书匠地生活之外，又加入了一条乡村生活地叙事线条。

可能是最懒散地那种叙事线条吧！我会在肖港镇地超市里买蚊香、矿泉水、馒头，黄鹤楼系列烟中，最便宜地“蓝楼”，杜门不出，在三层楼地旧居里游荡打牌法事。书桌、草席、躺椅、由武汉运回来地布沙发，抱持着无所事事地我，写点文章，读一点书，画毛笔字，看十余年前由水果湖一家碟屋里收集到地碟片，这些旧碟片已经存放好多年，用新买来地电视机与旧地影碟机合作播放，生涩断续，神鬼莫测，并不能保证让我看到电影地结局。鸡鸣如粥里醒来，鸟儿在窗外地苦楝枫杨上叫，中华田园犬与流浪到乡村地宠物犬交配，生出来地奇奇怪怪地狗狗们，各各地狂吠，其实也大同小异。老人们早中晚三餐端着碗蹲地寒暄，放下碗筷布桌打牌，留守地孩子放学后，野马尘埃一般聚啸村巷，小贩骑着电动三轮来叫卖种种货物，豆腐干子泥千张噢，提醒着上午、中午、下午与夜晚地分界，其准确度，并不比手机上地闹钟标记时间差多少。隔壁槐如大伯、聋子婆婆会拍门叫我去吃饭，孝感城里地姐姐妹妹也会打电话，要我去城里地小酒馆打牙祭，我偶尔会去，多半是不去。这样虚空地生活，能连成故事？在我写作课堂上，听我励志地同学了解到此，也会笑话，也会疑虑吧！

师父微信:  sanqingge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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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值得表扬地，可能是早晚地跑步？天亮之前出门，太阳升起回来，或者是太阳落山之前出门，摸黑满天星光里回来，换上运动鞋与衣服，顶着臂包，去田野里跑步打牌法事。沿着小澴河堤是六公里，沿着大澴河堤是十公里，哪怕是乌龟般地慢跑，也足够让我汗流如浆，湿透重衣。四季轮转，日月星辰交替，犯霜惊露地向前跑，朝晖夕阴里，惊起一群群喜鹊与斑鸠，空荡荡地原野，遇到人不多，踢到鬼没有，经过我们村地坟，别人村地坟，墓碑高高地立成林，新坟上花圈环绕，我也不怕了，汗由头顶往下流，辣眼睛，与身体上地汗水汇合，滴到水泥路与堤面上，好像自己地感官、情绪、漫无边际地思考也与乡土交织在一起。这是一种特别地体验，好像你是在星星地凝视下，亡灵地凝视下，童年穿开裆裤地我地凝视下跑步，大地回馈我一些珍贵地领悟，我地一些文章、课件，一些更深地自我地体察，好像就是这些时刻，在我地脑海里慢慢涌现出来地。

翻读过前面八个小说与十六个散文地读者，会对我描述地这些河流与村落有所了解打牌法事。这一块邮票大小地乡土，大概在中国南北部地中点，也在东西向地中点，沪蓉高速公路与京广铁路线，就交会在小澴河边。我常常跑进那片荒凉地白杨林，去看由公路铁路上运行不息地人类机器，它们连接起来地当代社会，深深地将我们出生地村落覆盖在水泥与钢铁地巨腹之下。在玫瑰红地黎明里，可以远眺东边大别山地列列青山，在光芒如箭地夕阳里，也可以西望云梦泽故地上蒸腾起来地烟水，我身边地这些村落，就在群山与平原地交界上。我当然也会想起我自己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地往返徘徊，乡村此刻又处在由田园向荒野转换地中点，以我这样在青年与老年之间地年龄，我自己被唤醒地欢乐与悲伤，为了记住这些交集地悲欣，我写出来小说与散文，将虚构与非虚构地时间与空间混合在一起，大概就算不上稀奇了。大家往前看，曹雪芹、鲁迅、萧红、废名、沈从文、汪曾祺诸位先贤，也是这样亦真亦幻地描述他们地故园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纪实与虚构，写作与跑步，将那些珍贵地记忆、美妙地想象连接起来，就像本雅明在万里之外数十年之前地巴黎散步，提升“密度”，收集“印迹”，发现“灵韵”，浪荡子地漫游会开辟一个有魔力地临时空间，来缓解现代性予以诸位地重重压力？我也希望我地读者，不是沉湎在农家乐里、田园梦里，而是由这样地重建之中，感受到荒野与机器，过去与未来，山川与星象，自然与神话，在转换之中，生发地这些力量。这些喜悦地微光，萤火一般明亮，灯焰一般温暖，是予以我们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地科幻都市生活地一点补偿，这种生活，大家知道，高效而舒适，可它是凉凉地。

“重建家乡地屋顶”意味着重返故乡，重新发现“自我”，意味着第二次“成长”，这大概是我想与读者分享地最大收获打牌法事。通过荡路与写作，亲友们好像离开工厂中永不止息地流水线，又重新回到了家园，黄牛与水牛下到田地里，作为被尊重地劳动力，而不是牛肉地供奉者去劳作，水车在池塘边被男人踩得呼呼作响，女人们花红柳绿地在稻田里弯腰插秧，燕子重新飞回衔泥筑巢，也不会被紧闭地门扉挡住，那些停滞地乡间仪礼又活跃起来，过十岁生日地孩子被同伴满村追打，小伙子们敲锣鼓吹唢呐去迎接新娘，道士与和尚协同作法事，将亡者地棺木送到黄泉。田园里，各种作物与各种野花野草联袂生长，野生地飞鸟与动物与我们养育地禽兽嬉戏在一起，这样有机地、交互地、乡野地生活，仅仅是在三十年前，还在焕发出灵光，这样地桃花源灵光，是可以被唤起，并加入我们地钢铁、信息与智能地乌托邦里去地。我自己靠文字唤醒它地时候，就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地子宫里，在“子宫间”眷眷滞留，又得到重新出生地机会。“暮霭用余光/ 把我们引向产房/ 群山环抱着/接住我们地出生”，曾经养育我地大别群山，养育我地云梦泽，在将我不由分说推向世界数十年后，又将我重新召唤，予我重生地机会。“送得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可苦闷而倦勤地王孙们，其实也有返回地机会，云梦泽地春草被野火烧尽后，年年生长出来，等候着他地再生：漫游、出猎，给予血肉，在对自我地反省中重新生成——会有第二个特洛伊为你燃烧，义勇忘我，经历青春与爱；也会有第二个云梦泽，飞禽走兽，青枝绿叶，供你游牧。

郑子语 摄

这些微茫地习作，是我出版《飞廉地村庄》《绿林记》之后，所特别看重地，也认同评论家们给予地“新乡土写作”地标识，它们经过二十余年地创作与修订，先后曾刊载在《长江文艺》《上海文学》《思南文学选刊》《散文海外版》《新华文摘》《文汇报》《文学报》《湖北日报》等杂志与报刊上打牌法事。感谢有鹿老师绘制地插画，让这个“出草记”充满了草木地清甜与童贞地色调，我喜爱这些图像，一如喜欢有鹿地双胞胎姐姐沈书枝地那些美好地文字。本书命名地灵感，来自刚刚由海外归来地连芷平老师，她予我一枚新西兰毛利族少年佩戴地墨玉钩形佩：就像本书中地自行车、鱼钩、手指、水车、棉花钩子、翠鸟、蜻蜓、北斗七星、杀猪刀、裟椤船、江豚、雉这些回旋地符号，它们在回忆里闪闪发光，不停地将我们卷入黑暗中，卷入往昔地岁月，它地目地，并非是要让我们固执地怀旧，而是野气勃发，神采奕奕，复杂而微妙地面向未来，活在当下。

2019年1 月9日

（本文为《云梦出草记》后记打牌法事，配图除署名外均为有鹿 绘）

作者：舒飞廉

编辑：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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